首页 -> 2005年第1期
江山无虑
作者:周建新
得知将来要住进县委住宅小区,何玉莲欣喜若狂,对她来说,购楼款不过是区区小事,能住进县委住宅小区那就意味着丈夫的仕途无量。
录用到第二十三名待业青年的时候,丁人众又一次采取了拖延战术,无论李文和怎样打电话,丁人众总能找出借口,办不成录用手续。第二十三名待业青年叫秦二虎,在无虑县城颇有名号,喝上几两酒就没了王法,谁都敢惹。丁人众若录用了他,无异于给啤酒厂请来个活祖宗。
秦二虎在分配名单上是很靠前的,按常规早该领上啤酒厂的工资了,丁人众知道秦二虎的口碑不好,一直拖到了第二十三名。秦二虎是李文和的亲外甥,为了安排他的工作,李文和没少挨姐姐的臭骂,说他当了副县长安排个臭工人都这么费劲,官当得有什么劲儿,不如死了算了。李文和万般无奈,意识到必须亲赴啤酒厂礼贤下士,与丁人众敲定秦二虎的工作问题。
当了副县长的李文和与当劳动局长时的李文和已经有了本质区别。那顶很有工人特色的帽子告别了他的脑袋,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招摇着他的活力,不知情者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一头假发。
李文和一进厂长办公室,就直截了当地坐在了丁人众新置的老板椅上。丁人众最讨厌别人坐他的位置,尽管是副县长。李文和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说:“丁厂长,秦二虎的录用手续,你不办,我可要亲自办了。”
丁人众明知故问:“秦二虎?是不是酿造专业毕业的中专生?”李文和说:“什么中专生,那是我亲外甥。”
丁人众惊讶地说:“操,你咋不早说呢,你看看,现在好岗位都满了,咱孩子再怎么也不能干刷瓶子、推啤酒这类粗活儿呀。”
李文和说:“丁厂长,你别跟我耍心眼儿,我外甥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丁人众说:“李县长,接收待业青年的事情,到此为止吧,啤酒厂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再进人,可就人满为患了。”
李文和说:“别人我不再管了,你该咋办就咋办,不给秦二虎一个好位置,我饶不了你。”丁人众不置可否:“要不咱俩换个位置?”
李文和说:“你小子,啥事儿都不吃亏。”
丁人众说:“都九十年代了,县里还拿待业青年这一套压我,再这样下去,啤酒厂该成民政局了。”
李文和说:“别说了,我领你的人情还不行吗?”丁人众一笑:“李县长终于有人情味儿了。”
趁热打铁,李文和当即打电话,唤来秦二虎。秦二虎进入丁人众办公室的时候,一身酒气。他歪戴着帽子,睡眼惺忪,步伐飘浮。
李文和看到亲外甥这副德行,感到很没面子。丁人众却面露微笑。他不怕李县长送来草包,送来的若是人才的话,以后他就真的无法拒绝主管他的李县长了。
他开口了:“侄儿小子,啤酒厂的各车间任你选,愿意干啥,吱声。”秦二虎说:“老子啥也不愿意干,老子就愿意喝酒。”丁人众一笑:“啤酒厂别的没有,酒有的是,愿意喝你就到后酵车间去,那儿出酒,你随便喝。”
秦二虎瞪大眼睛:“你说话算数?”
丁人众说:“你亲舅个尾巴的,不相信我,你就别来啤酒厂。”
李文和被骂得一怔,自己大小是个主管副县长,为个外甥让下属揪尾巴,真他妈的窝火。可他又不得不承受下来,外甥争气的话,自己怎能低头求人,丁人众又怎敢这样放肆?
秦二虎居然立刻来了精神,连声说:“豪爽,豪爽,我他妈的就是丁厂长的人了,以后谁找你麻烦,我揪他脑袋去。”
李文和气得皱起眉头,秦二虎真是丢尽了他的脸,挨了骂还高兴,真是马尾巴拴豆腐——提不起来的傻瓜一个。
丁人众拍着秦二虎的肩膀,示意很感谢他的仗义,接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李文和。
丁人众有丁人众的打法,刚才不轻不重地捎带着骂了李文和一句,一方面敲山震虎让李文和以后少管啤酒厂的事儿,另一方面也在提醒李文和,他副县长的位置,是他出计赚来的,别坐稳位子忘了恩人。
李文和客气了许多,说了外甥一堆不是,又不厌其烦地让丁人众多多关照他这个缺心眼儿的外甥。
丁人众忙叫人唤来后酵车间主任,领走了秦二虎,给了李文和体面的台阶。随后,他请李文和到县城里很有名气的“大香港”去吃饭。前后两辆车驶出了啤酒厂,直奔县城。
给丁人众开车的正是前妻乔素贞的亲侄儿大荒。大荒在啤酒厂工资表里的姓氏不姓乔,加上他一到啤酒厂就像哑巴一样,谁也弄不明白他的来历,人们便猜测,可能是县委书记陈文佐的一个什么亲戚。丁人众也不去纠正,任其以讹传讹地传下去。
这一次接待的规格很高,李文和吃得很满意。推杯换盏中,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相互间没有了官级,只剩下了哥们儿。
入冬的时候,县委住宅小区已经竣工,附属的花园小径也整得有模有样,只待第二年开春栽花种草。
这时节是啤酒的销售淡季,自然也是生产的淡季,丁人众与何玉莲商定,近期内把婚事办了。何玉莲一得到丁人众那张纸条,就找好了装修队,钥匙刚拿到手,她就扎入新分配的房子里,大搞装修。
现在,何玉莲牵着丁人众的手,向县委住宅小区走去,她要让丁人众瞧一瞧他们的新家,她要给丁人众一个惊喜。
一幢幢造型别致的住宅楼展现在他们眼前,楼的外墙壁色彩端庄高雅,采用的是大城市刚刚流行的喷涂技术。小区前面显眼的路段上,几个市政工人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
丁人众挎着何玉莲的胳膊,走到近前,看到地上平放着一个做工精良的路牌,很显然市政工人要将这块路牌立起来。
这时候的天空有些发暗了,有一束汽车的灯光射过来,路牌上的字便闪起了熠熠光芒,带有荧光粉的路牌上十分大气地写着四个字:江山小区。
丁人众明白了,原来县委住宅小区的正规名字是江山小区。他一边走着,心里一边念叨着:江山小区,江山小区真是个好名字,江山小区住的都是主宰无虑县命运的人物。
看样子,何玉莲为他们的安乐窝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屋里装修的豪华程度超出了丁人众的想象,地面是大理石的,居室是竹木地板,客厅搞得像酒吧一样。装修房子的钱肯定要比买房子的钱花得多。
丁人众问:“哪来的这么多钱装修房子?”何玉莲骄傲地说:“不这样,哪像个厂长的家!”
……
婚礼如期举行,只是婚宴分了三个场所,前来祝贺的人实在太多了,无虑县任何一家饭店都接纳不下这么多人。丁人众将参加婚礼的人分成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也就是婚礼的主会场,都是县里各部门、各乡镇的头头儿,类似于召开无虑县领导干部大会,陈文佐在这里充当了证婚人。第二个层次安排在县里最好的一家饭店,招待的是双方亲友及何玉莲的同事。第三个层次安排在啤酒厂的食堂,招待的自然是啤酒厂的干部和职工。
这种马拉松似的婚礼必然令丁人众与何玉莲感到疲惫,然而这并不妨碍何玉莲的兴奋,这是无虑县有史以来最辉煌的婚礼,是令所有女人都嫉妒的婚礼,何玉莲没有白熬三十多岁。何况还有满满一兜子的礼金呢,这些礼金足够他们俩平平淡淡活一生。
然而,他们却不想平平淡淡地活着。
婚礼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个人坐车回江山小区的家。大荒仍然像从前那样,一声不吭地开车,仿佛他是机器造成的开车工具。路途中,何玉莲将兜子往丁人众手里塞,示意他数兜里的钱。
丁人众说:“你收好吧,我不看。”
何玉莲说:“这是送给咱俩的。”
丁人众说:“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一分也不要。”
何玉莲说:“我有这么自私吗?”
丁人众说:“如果我仍然是从前那个农家子弟,会有这么多人送贺礼吗?实际上这礼是送给权力和地位的,和我无关,你自己保存吧。”何玉莲一撇嘴:“啥时变得这么高尚……”
车停在了楼口。楼口处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瑟瑟发抖地抱着双肩,有些困倦地靠在门旁,膝盖旁立着一个小小的花圈。丁人众认出了那个孩子正是自己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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