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惊天劫钞案
作者:伊 梦 丹 亚
少尉掠一眼证件,乜着眼问:“从泰县来?车上装的什么?”
“车上就几包棉花,小买卖。”
“小买卖?就这一车棉花,到了日本人地界,还不赚出几倍的红利?知道不知道,这是发国难财!”少尉的话很呛人,但语气并无多大恶意。
史云同一脸赔笑:“不敢不敢。在商言商,将本求利,请长官包涵,包涵!”委曲逢迎间,看不出半点儿民政厅长的身价。
少尉哼哼哈哈地踱近驾驶室,朝里瞄一眼,见一个女人抱着昏睡的儿子,用围巾遮住半个脸,就转问史云同:“她是什么人?”
史云同知道,车一拦住,太太就簌簌发抖,现在他生怕少尉看出破绽,抢上一步挡住少尉视线:“贱内,乡下人。”
“乡下人?”陆军少尉好眼神,一眼就瞥见史太太比这“民商王福根”年轻很多,色眯眯地擂了史云同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哪!怕是‘国难夫人’吧!”抗战中迁至后方的官员商贾,多有于原配正室外另娶新欢者,统被人调侃为“国难夫人”,与后来抗战胜利在“光复区”涌出的“接收夫人”,并成社会畸景。
“内人没见过世面,长官见笑了。”史云同不纠缠这个话题,主动提出,“长官要不要查验查验货物?”
少尉闻听“王福根”主动提议查货,便一步三晃地绕到车尾,攀上车帮,掀开苫布,果然见一捆捆打成包的棉花把车厢塞得严严实实。
史云同不愧“樱花5号”,对人的心理揣摸透彻,竟主动问:“长官,要不要都卸下来查验?”满满一车棉花包卸下来再装车,不是轻巧差事。而且,货主既然坦坦荡荡地主动提出卸货检查,恐怕也不会有违禁品藏匿其中。少尉因此犹豫:“这个——”
正沉吟间,骤然,凄厉的警报响彻上空。
“空袭警报!”少尉大惊失色,“快进防空洞!”
史云同没料到这么凑巧,不由苦笑:倘死在“皇军”的轰炸机下,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太冤了!揪心的警报凄响不止,他不敢迟疑,携妇将雏,跟上从十八铺各家屋檐下惊叫着冲出的男男女女,向镇外山脚下的防空洞跑去。
公共防空洞里黑灯瞎火,人头攒动,空气浑浊。钻进来不久,史云同就觉得胸口憋闷,与泰县城里他的公馆后院有电灯躺椅的私用防空洞相比,差之万里。
洞外,警报依然在嘶叫,稍后,一阵“咚咚咚”的高射炮声震人耳膜。江西省不比重庆,几无防空力量。在江西省,日机临空,能听到寥寥几声高射炮响就算不错了,至于能给地面目标提供多少保护,天晓得。史云同觉得,单凭空中实力悬殊这一点,“国军”也不是“皇军”的对手。但是奇怪,尽管凄厉的警报和隆隆的高射炮声交织合奏了很久,却始终不闻轰炸机临空的轰鸣呼啸,更不闻炸弹落地的巨响和震撼。
刺激神经的喧嚣终于止息。史云同一行迫不及待地钻出地狱般的防空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有几丝凉意的清晨空气。这时,天已大亮,史云同惊奇地发现,远处的十八铺镇完好无损,那辆在洞中令他牵挂不已的“道奇”卡车也纹丝未动,好端端地停在路障前。
回到车前,史云同绕车细细察看一遍,疑惑地问重回哨所前的少尉:“长官,刚才空袭,怎么只听放炮,没听飞机响呵?”
对史云同的疑问,少尉哈哈大笑:“算你小子运气好,刚才是防空实战演习!”
史云同瞠目结舌,半天才嘟囔出一声:“神经病!”
少尉看出了“王福根”的不悦,走来拍拍他的肩,宽宏大量地表示:“行了行了,看你受了一场虚惊的份儿上,这车货也免予查验了。”说罢,朝手下哨兵挥手示意,搬开路障。
史云同心里千斤巨石訇然落地,再不敢迟疑,把老婆孩子拥上驾驶楼,马达一阵轰鸣,“道奇”卡车甩下一股呛人的油烟,摇摇晃晃地穿过哨卡,扬长而去。
望着卡车甩下的一路黄尘,陆军少尉摘下军帽,欣慰地咧嘴一笑。
“刘探长,戏演得不赖呀,赶上‘电影皇帝’石挥了!”刘探长身后,东方川和江西省军统站侯站长钻出了路边哨所。
成功演了一出“调虎离山”的刘探长兴奋地对东方川道:“组座,咱们成功了!这回,奖金算是到手喽!”2400万元“十成抽一”的奖金,对每个参与侦破劫钞案的人都极具诱惑。
东方川笑着点点头,扭头望望比“道奇”卡车更早就停在哨所旁的一辆军用中吉普:失而复得的47箱法币(除了唐铁锁动用的一箱),已稳稳地摞在车厢里。长达30分钟的“防空实战演习”,使他有足够的时间调包,用同等体积的空弹药箱更换了藏在棉花包里的钱箱。
如果把闻光亮与史云同这一对昔日同僚好友、今朝各为其主的对手并不面对面的较量比作“盲棋”博弈,那么,闻光亮棋高一着。
当初依军统侯站长主张,恐吓信里要写上“‘樱花5号’先生,你的末日到了”之类的警语,但闻光亮坚决不允:“就寄一封无字书。”
“那有啥用?”侯站长大惑不解,“恕我愚钝。请闻总座赐教玄机。”
闻光亮捅破窗纸:“史云同是老牌间谍,城府很深,但凡风吹草动,他必然再三揣测。突然收到一颗手枪子弹,足够他惊魂动魄;又只附白纸一张,他必然苦思冥想究竟是谁和他过不去。倘若点明‘樱花5号’,无异告诉他真实真份已暴露,行止尽在我监控之中。如此,这头受惊的老虎,出山是自投罗网,不出山是坐以待毙,还敢轻举妄动吗?”
“当然不敢。”侯站长很有把握。
“那我们就没戏了。一旦他困守待变,以静制动,赶不走,抓不得,岂不白忙乎?”
“啊!”侯站长如梦初醒,“有道理有道理。”
闻光亮继续点拨:“所以,打草惊蛇也罢,敲山震虎也罢,只能点到为止,让他只知危险临头却不知险从何来。以史云同的谨慎,只要发生预警,都会选择逃身求生,而且一定会带上巨款去向日本主子复命请功——”
“那我们就可以顺势——”侯站长终于明白过来,兴冲冲地抢过话头,刚要说出下一步的打法,就被闻光亮不客气地打断:“水到渠成之事,侯站长就毋庸赘言了吧!”
今天凌晨3点,闻光亮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东方川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据军统监视报告,“赶虎出山”之策已经奏效,史云同要溜了。命他偕同侯站长一行火速赶往十八铺,协同作战。
一开始,东方川还以为要他去给史云同“放生”送行,心里老大不乐意。受命之初,闷声不响。闻光亮看透了东方川的心思,并不怪他,还拿他昨天下午中途抽身的事打趣:“谁叫你研究公事有始无终呢!年纪不大火气不小。放心去吧!不让抓史云同,难道还不让他把巨款吐出来?”
如今,精彩的一幕在闻光亮的导演下“演出”成功,东方川不能不佩服闻总座的运筹帷幄,也开始理解这位老警官以曲求伸的苦衷。此时,他和闻光亮都还不知道,史云同的“道奇”卡车,不光装满了棉花,也被军统悄悄装上了一枚定时炸弹,它将在两个小时后把“道奇”炸得粉身碎骨。等到事后第二天,闻光亮才在一份沦陷区出版的《东亚时报》上见到一则消息:“昨日,一辆从国统区方向开来的美国‘道奇’卡车,甫一进入皇军管区,骤然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起火。车内二男一女,当场殒命,无一生还。据闻讯赶往之救护人员称:仅见三具焦尸,形同木炭,不可辨认云云……”这是后话了。
这次东方川率队与军统配合行动,任务有两个:截回巨款;兜捕以“亨得利”钟表行为掩护的全部日本间谍。
首战告捷,二战在即,东方川神情亢奋,立刻用哨所的电话向闻光亮报告:巨款完璧归赵,现马上赶回泰县,执行第二项任务。不料,得到的答复有喜有忧:由于发现史云同手下的间谍有潜逃迹象,闻光亮已命令提前执行逮捕行动,抓获了包括钟表行老板在内的日谍5名。可是有2名漏网:安徽米商吴万发和东门外“一壶春”的掌柜。他命令东方川和侯站长:一、一部继续在十八铺布控守候;二、一部沿“战时国道”向泰县方向堵截。
自从夏竹影检举了吴万发和史云同的可疑往来,东方川曾有一闪念的懊悔:当初小看了这个风流米商,不该轻易放过他。旋即又笑自己糊涂:不放吴万发,怎么会扯出“樱花5号”史云同呢?不料这家伙还真是条泥鳅,滑得很,又从恢恢天网中逃脱了。至于“一壶春”茶社的老板也有日谍嫌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东方川对他有印象。阳春三月时,东方川偕同事出城“踏青”,曾在“一壶春”茶社品茗小憩。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有几件事:这家茶社特别干净,而且装有电话。以一介路边茶社,未免阔气得有点儿过头。再者,茶社掌柜也有特别之处,三十多岁,矮小白净,一口上海腔,满脸精明,偏偏下巴上留一绺长可两寸的山羊胡子。东方川不喜欢男人留胡子,所以此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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