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九麻子

作者:周琼辉




  谚语云:“天上的鹞子,地上的麻子。”
  九麻子,乃乾隆年间衡州府一落第秀才,有急智。姓名已佚。其人面白无须,风流倜傥。人谓其“麻子”,乃言其为人精明厉害,足智多谋也。
  屡次科场受挫后,九麻子遂绝意仕途,在乡间课塾为生。
  乡间塾师的生活是清苦的。加之后来九麻子又与东家发生了龃龉,一气之下就辞了塾。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无着。被逼无奈,自此干起了讹骗的勾当。
  一日,他在衡州城内闲逛,见一少年购物,少年手中沉甸甸的银锭顿时惹发了他的贪欲。怎样才能把银锭据为己有?他双眼滴溜溜一转,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只见他冲上去,狠掴少年一掌,怒骂道:“老父病重在家,为兄在外到处告贷,想不到你却拿了银钱在外花天酒地,如此不孝,焉能不打?”骂完,劈手夺过银子,从容离店而去。围观众人纷纷指责少年不孝,少年愕然,呆若木鸡,良久方醒,急得跳将起来:“吾父身体康泰,吾系家中独子,哪来的兄长?”闻言,众人方悟遇骗,偕少年急起直追,只见大街上人来车往,九麻子已早无踪迹。
  一次,九麻子的骗术被人识破,且被奚落道:“我看你年纪轻轻,举止斯文,俨如读书人模样,却不走正途,专务鸡鸣狗盗之事!不走正途倒也罢了,咱黎民百姓如燕子衔泥般积累起少许财物养家糊口,却被尔等拐子手一下子拐去,弄得人家轻则生活无着,重则家破人亡,于心何忍?要骗就去骗那些贪官污吏好了,他们有的是肮脏的银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良知未灭的九麻子幡然醒悟,从此再不讹骗贩夫走卒之流,一门心思行骗官府富户,几年下来,就成为了纵横湘、鄂、粤、桂等七省的巨骗。
  浙商王某,在长沙开钱铺,家财巨万,却悭吝异常,为富不仁。一日,前往梨园听戏,路见一巨商模样之人,前呼后拥,鲜衣怒马,环以俊仆无数。王某暗自寻思:自己被人称为富豪,与此人相比,却是自惭形秽。有心巴结,却恨无人引见。只得怏怏前去听戏。谁知天遂人愿。王某刚在戏院落座不久,此人亦前来听戏。王某大喜,趋上前去搭话,一交谈,才知此巨商模样之人姓钱,单名一个易字,是浙西同乡。更为难得的是,二人一见如故,自此以兄弟相称,往来甚密。每次交往,或进梨园,或逛妓院,或宴宾客,钱易都抢着做东,挥金如土,毫无吝色。惜钱如命的王某遭遇此等慷慨大方之人,心中大喜过望,不时前去逢迎,时时落些好处,暗自欣喜不已。日升月落,一晃不觉已有数月。数月之中,王某从未见钱易做过任何一单买卖,不禁心生疑惑,一日忍不住相问:“钱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何事?”“钱兄挥金如土,却未见一宗交易,银从何来?”“王兄果真想知?”“正是。”
  “此事关系甚大……”言及此,只见钱易欲言又止。
  王某好奇心顿起,打破砂锅问到底。
  “罢了,罢了!”钱易一拍大腿,说道:“你我相交数月,已是情同手足,不妨相告,但此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外泄!”
  “小弟断不外泄!”王某急得起了毒誓,“若是有一字外泄,定当五雷轰顶!”
  “言重了,言重了!”钱易哈哈大笑,坦言相告:“吾昔遇异人,得授异术,能化铜为银,每次以三十两白银为母,七十两黄铜为子,混二为一,入炉炼之,即可得足银百两。吾因有此异术,故而能挥金如土。”
  “钱兄果真有此异术?”王某一听,顿时两眼放光。
  “断不相欺,王兄若果不信,今日拿来三十两白银,明早定当还以百两之数!”
  钱易话未说完,王某急急起身告辞而去。未及片刻,即拿来三十两纹银。
  次日清早,钱易果真将一百两银元宝交与王某。
  王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银元宝细细打量,验之,无一丝虚假。王某大喜,隔三岔五就拿来白银和黄铜让钱易炼银。
  钱易亦毫不含糊,拿给他三十两,就变成一百两;拿来三百两,就变成一千两。喜得个王某把钱易当祖宗般供着,整日好酒好菜侍候着。
  忽一日,钱易登门告知王某:“近日江西友人相邀,约吾前去庐山一游,恐不日即将相辞。”
  “这怎可使得?”王某大惊失色,连忙赔罪,“想是小弟招待不周?”
  “非也,非也!钱某在此百般叨扰,王兄的深情厚意,钱某终身难忘。”
  王某百般挽留,几乎下跪。钱易见此,慨然应道:“吾遍历江湖,仁义如兄者,从未遭遇。如此知遇岂能不报?我决定再在此逗留一月,日夜为你炼银,请你务必在三日之内筹集纹银九万两。炼完此银,吾即请辞,相辞之日,且将此术传授于你。”
  “此话当真?”
  “若有片言相欺,五雷轰顶!”
  三日之内,王某果真多方筹集九万两白银交给了钱易。
  次日清晨,钱易亲自将炼好的三千两白银送到王某府中。王某摸着白花花的银子笑眯了眼,只等一月之后,九万两银子变成三十万两银子,且能获得化铜为银之术。
  第三天清晨,王某又接到了钱易新炼的三千两银子。
  谁知第四天,王某伸长脖子等到了晌午,仍未见钱易的影子。急忙赶至钱易炼银处,早已是人去楼空。
  王某心知被骗,顿时两眼一黑,昏倒在地。原来这个所谓的钱易,就是九麻子扮的。
  又一日,汉口来了一个惹人注目的贵公子。贵公子衣着华丽,气度非凡,仆从众多。只见这个贵公子手摇折扇,带着仆从大摇大摆走进道台大衙,对守衙的差役说是和珅的次子,要见道台大人。道台大人闻报,急忙官服出迎。
  贵公子一摇三摆地走进衙内坐定,张目四顾,大大咧咧道:“本公子此次出游,路经贵地,见处处物阜民丰,足见道台大人政绩昭著。如此能吏,必当大用。回京后,定当告知吾父,请吾父奏明圣上,给予重用,以展大才。”
  “公子抬爱!”道台大人闻此,脸上的肥肉笑得直哆嗦,“请公子爷在和中堂面前多多美言,卑职必当重谢!”
  “重谢倒不必。本公子此次在一古董店里看中一幅唐代顾恺之的真迹,有心购买,却因离京匆忙,携资不多,不知道台大人能否玉成此事?”
  “不知尚缺多少?”
  “不多,不多。仅五万两而已。”
  “五万两?!”道台大人张开的嘴巴一时没能合拢。
  “道台大人不肯相借?那就算了!”只见贵公子勃然作色,起身扬长而去。
  “不,不!”道台大人急忙小跑着跟上,“只是下官一时难以筹集如此巨款,请公子爷宽容一二日,下官必当奉上!”
  “如此最好。两日后,本公子派人来取。”贵公子脚不停步,又大摇大摆地出衙门而去。
  送走贵公子,道台大人犯了难:借,又怕此事有假;不借,若此人果真是和珅之子,岂不得罪了一手遮天的和相,那这个乌纱帽只怕是保不住了。权衡再三,束手无策,只好召来幕僚商议。内有一人道:“我曾长居京都,虽未见和中堂二少爷其人,但曾闻说这个二少爷善写‘鹅’字。不妨设宴招其来,请其书写鹅字以辨真伪,再作定夺!”
  道台便依计行事,在东湖设豪宴宴请贵公子。贵公子欣然赴宴。
  酒过三巡,献计的幕僚起身对贵公子道:“吾曾居京师,久闻公子善书,并曾有幸拜读公子墨宝,尤其一个‘鹅’字深得王羲之之真传……”
  话未说完,贵公子已是满脸欣喜:“你也知我善写‘鹅’字?想必是同好。如此,就献丑了。”即刻离席,取笔饱蘸浓墨,正欲下笔,忽然掷笔怒道:“尔等非请我题字,乃欲试真伪尔!如此相欺,怎可相忍!银子吾不借了!”言毕,拂袖离席。
  道台大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亲自送去白银五万两,千赔罪万赔罪,回到府中仍惊魂未定。
  第二天,道台大人又再次登门赔罪,谁知这个由九麻子装扮的贵公子已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晚年,九麻子金盆洗手,回到乡下老家盖了一栋豪宅,利用诈骗来的巨额财产,享起了清福。他生有三子,但皆不成器,浪荡成性。为管教儿子,九麻子在七十三岁那年呕血而死。死后,三个儿子为争夺家财,大打出手,终于成讼,家财大部又为贪官污吏所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