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万水千山隔不断

作者:龚爱民




  她曾只身过草地,八千里跋涉终归队,却为何,一哭二跪三毁诺,屡难贺龙?
  她曾被毛泽东点名召见,无尚尊荣令人羡,又为何,再施“阴谋”坏行程,令亲子戎马一生梦旁落!
  是村妇短视,还是舐犊情深?是自私人性,还是慈母苦心?她用一辈子的守护与等待,诠注了母亲最真实的心……
  
  第一章
  苦大仇深,举家八口长征路
  
   1936年6月。虽是盛夏时节,川西高原却是寒风凛冽、冰雪覆盖。
   一支由妇女、小孩儿和部分伤病员组成的队伍,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将最后一座雪山抛在了身后。这是红二军团的一个家属连,是过雪山的最后一批人马,原本七八十人的队伍,如今已折损近半。
  近50岁的殷成福骑在一匹马上,16岁的女儿侯幺妹、19岁的儿媳刘大妹相互搀扶,紧随其后。在爬雪山前,殷成福身体还好好的,她骑的那匹马,原本也是给身怀有孕的刘大妹骑的,可爬山不久,殷成福就得了伤寒和疟疾,加上没什么东西吃,身子很快虚弱下来。看婆婆比自己走得更艰难,刘大妹坚持把马让了出来。
   殷成福一家8口都参加了红军。这次过雪山,8口人分作了3批行军:丈夫侯昌仟带着7岁的小儿子侯宗九走在最前面,他是筹粮队的队长,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家里另外3个人:她的小叔子、担架连连长侯昌贵,大儿子、红二军团某连连长侯清芝,二儿子、红二军团指挥部警卫连一班班长侯清平,都随大部队行动;剩下的3员女将:她、女儿侯幺妹、大儿媳刘大妹,便随家属连落到了最后面。
  过雪山前,趁部队作短暂休整,由二儿子张罗,一家8口在一座小镇上吃了顿团圆饭。九幺儿(一家人对侯宗九的昵称)原本一直跟在殷成福身边,但刘大妹的身子越来越沉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在这长征路上生产,侯昌仟于是决定把九幺儿带在自己身边。一顿饭吃得每个人胸中都千头万绪。最后,侯昌仟严肃地说:“我们都要作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哪个掉队了,就一定要走出雪山、草地,再向北方走,就是讨米、一路爬,也要到陕北去——这一点,我们一定得记着,到了陕北,才能找到自己的队伍,也才能找着自己家里人。今天在这里吃这顿饭,一家人谁也不缺,下一顿聚餐,说不准该是陕北了,那时,一家人一定都要在!”
  ——这真是生离死别的一顿饭,死去的永远不能相见,活下来的又远隔万水千山。鲜血与泪水,盼归与望乡,寻找与被寻找,构成了此后侯家三代人的一部传奇家史。当然,这都是后话。
  言归正传,纵使千难万险,好歹她们娘儿仨走下了雪山。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了,又不知有多少凶险在等着她们。
  家属连传下命令,就地宿营,作短暂休整后再出发。侯幺妹扶着身子笨重的嫂子坐下,然后转过身要把母亲从马上扶下来。可就在这时,有二三十个穿着藏服,留着长发,像厉鬼一样嗷嗷尖叫的人,打马朝这边冲来。他们遭遇上了藏人土匪!
  这些当地人口中的蛮子对汉人军队恨之入骨,平时就很凶残,烧杀抢掠什么事都干,看到这支女人居多的汉人军队,立马就开枪了。力量悬殊,10多个持枪还击的男同志很快牺牲,蛮子们开始用手中藏牛皮做的抛石器和马鞭对付女人。她们本来已经虚弱得不行,蛮子们抛出的很有准头的黑石头和噼啪疾响的马鞭,顿时把她们打得头破血流,有的当即昏死过去。殷成福也挨了一马鞭,从马上一头栽下,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殷成福悠悠醒转,轻轻叫了两声:“幺妹!大妹!”周围寂静无声。她定下神来,起身察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战士们早没了气息,这些尸体中并不见侯幺妹与刘大妹。一时间,她不知怎么办才好,悲伤、恐惧、饥饿、寒冷一起袭来,她又昏死过去……
  
  殷成福一家是湖南湘西大庸(今张家界市永定区)人。她15岁时就跟比她大3岁的侯昌仟结了婚。侯家好几代都是木匠出身,到侯昌仟时还是做木匠,那时侯家还有14亩山田,昌仟做木匠,弟弟昌贵会种田,日子虽然清贫,一家人却不至于饿肚子。
  可那时哪里是穷人的天下?地主霸占了侯家的山田,侯昌仟只得带着一家子靠打柴、挖荒山、种苞谷艰难度日。穷人受欺凌是经常的事。且不说侯清芝因看管不过来匪连长家的牛被毒打,侯幺妹仅仅因为捧喝了地主陈麻子水田里的两口水,就被抓去罚做一年的工抵罪。
  陈麻子抓走侯幺妹的那几天,贺龙的部队正好打进大庸城。
  侯家的生活终于见到一星儿亮光了:几天后,侯昌贵当上东北市区的游击队大队长;在他的动员下,侯昌仟把侯清芝和侯清平都送去当了红军;不久侯昌仟也当上了东北市区的土地委员,带领农友搞土改,不分日夜地核实土地,一丘田一丘田地插牌牌,比谁都忙。
  时间一下子跳到次年3月,红军要撤离大庸。红军一走,国民党军队势必卷土重来,到那时,与红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侯家可怎么办!侯昌仟与殷成福两口子急得彻夜难眠,合计来合计去,终于决定:“走,我们都跟着红军走!”
  贺龙在得知情况后,一锤定音,让侯家人都当上了红军。
  
  红二、六军团撤离大庸后,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湘西,一直在永顺、龙山、桑植等地与国民党军队周旋。大儿子侯清芝和刘大妹就是那段时间认识、结婚的。
  红二、六军团是1935年11月19日从桑植刘家坪开始长征的,在这之前,刘大妹就怀上了孩子。家里人晓得这事是长征后第二天。那天红军赶到大庸黄家铺抢渡澧水河,部队开始抢渡时受挫,死了一个团长、一个少共书记和一个参谋长,局势十分不利。刘大妹流着泪对侯清芝说:“清芝,我不想走了,我想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侯清芝看着大妹蜡黄的脸色,心里有些难过,他也想留下来跟她一起过日子,可部队正在打仗……这时,一家之主的侯昌仟来了。侯清芝把大妹怀孕的事说了:“爹,我想把大妹送回家。”侯昌仟把脸一沉,说:“什么?回家?你家在哪里?你没听说我们走后,红军家属被国民党杀害,有的被挖了心肝,有的被剥了脑壳皮?”侯昌仟又转过脸对大妹说:“你娘家也有几个被杀了,你回去还不是送死?”
  殷成福、刘大妹、侯幺妹以及6岁的侯宗九,还有其他妇女、小孩儿,最终是从一个小船上过去的。而那些冲锋陷阵、身强力壮的战士,都是在他们之前边打枪边踩水过河的。
  11月21日,红军突破了澧水封锁线,随后几天急行军,一家人远远地离开了故乡。
  
  刘大妹那肚子真是一天藏不住一天了,每走一段路,上坎下坎,都要慢吞吞地、前脚后脚探着走才行。她成了一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部队每到一个地方驻扎下来,侯昌仟为部队筹粮时,也总有办法搞到酸杏、三月泡或酸菜什么的送过来。
  殷成福在家属连的工作是烧火做饭,闲下来时就帮战士们缝补衣服。有一次,小宗九看见她收集了几块破布,就问:“妈,是不是想给我做件新衣裳?”
  殷成福说:“想得美,没看你嫂嫂肚子一天天大了,你要做幺幺了!”湘西人都习惯把叔叔喊作幺幺。
  很快,那东西在殷成福手中成形了。小宗九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块兜兜——围在小孩儿下巴下面,既是一种装饰,又能遮挡小孩儿流下的涎水,以防打湿衣服。湘西民俗中,这兜兜还有一层深意,小孩儿戴了这个东西,就像拴牛样地被拴住了,从此以后不会轻易丢失,即使走失了,小孩儿也能自己找回家。
  经过殷成福巧手缝制,那兜兜显得又结实又好看。小宗九拿着兜兜看来看去,总觉得还缺点儿什么,他在母亲收集的布料中找到一块红布,说:“妈,你剪一个红五星,再把红五星缝到兜兜上面,到时,我那小侄侄戴了,就成了一个小小红军了。”
  殷成福听了小儿子的话,一笑,果然就剪了个红五星,一会儿就缝上去了。她把小兜兜戴在小宗九的脖子上,说:“看看,到时我的小孙孙戴上,像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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