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眼线

作者:邵广佑




  英俊机智的山匪头目,神秘娇俏的妓院鸨母,清末乱世,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一次神秘难测的接头,两段截然不同的感情,长白老林,衍生多少悲欢传奇!
  
  1、接头
  
  一张折叠的纸条儿,蝴蝶似的飘落在地板上。
  多伦太十分惊讶,也就是扭头看钟的工夫,从无到有不过是瞬间!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纸条儿。窗子开着,微风轻拂,整个鸳鸯湖碧波荡漾,三两只游船点缀其间,荷叶莲蓬随风摇晃,其余什么也没有。
  纸条儿上只有两句话,一问一答,是接头暗语。此前他收到命令:今晚七点,前去接收一份重要情报。
  多伦太是昨天中午由山区潜入铁岭,入住这座濒湖而建、设施典雅的欧罗巴旅馆的。自从俄国老毛子进驻铁岭,旅馆商店的名字也日渐欧化。
  他早早吃罢晚饭,老和尚打坐似的闭目静坐,心中默默地把那两句接头暗语背个滚瓜烂熟,生怕有半点儿差池。看看时间接近,便起身下楼。时已暮色四合,胡同口有一辆待客的铁架布篷西洋马车,他坐上去,说了声:“去社稷坛的澡堂子。”
  车夫一抖缰绳,高头大马领会了人意,斯文地迈开步子,生怕颠着客人。
  车夫很兴奋,找话说:“老爷,您去日本人开的澡堂子可得小心点儿。今天早晨,老毛子把电灯局的日本董事长给抓走了,说他是日军的谍报人员。唉,一个槽子拴不了两头叫驴,老毛子跟小日本较上了劲儿,成了冤家对头。”
  多伦太说:“我就洗个澡,不巴结日本人,也不惹俄国人。”
  车夫说:“老爷,老毛子干吗要到咱们铁岭来修铁路?”
  多伦太说,俄国人与李鸿章签定了一个协议,要修筑哈尔滨至大连的铁路。哈大线上共有六个铁路工区,其中之一就在铁岭路。要不然这些天铁岭城里的俄国工程技术人员和护路的哥萨克部队怎么会越来越多呢。
  “老爷,铁岭城西的大辽河直通牛庄(营口),一天能跑好几百只大船,还用得着火轮车?”
  “京城里的大员说,有了这条中东铁路,可保大清二十年无事。”
  “二十年无事?我看过不了二年就要出事!哦,老爷,今年是西历的哪一年?”
  “今年是公元一九零二年,今天是八月十七日。”
  车夫大约是在算计二十年后为哪一年,便不再问了。马车跑了很长时间,终于接近了澡堂子。那是一处高大气派的日式建筑,门口立着一根很高的木杆,顶端挂着一只大灯笼,上有五个极其醒目的黑色大字“瀛泉凤吕屋”。来到近前,在门灯的映照下,清晰可见澡堂的门柱上挂着一副对子,写的是“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
  打发了马车,多伦太有意让寒凉的秋风吹吹发热的脸颊,以使头脑清醒敏捷。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想,在这种地方,谁来跟我接头呢?浴客?服务生?还是掌柜的?
  大堂里灯光亮如白昼,迎面影壁上写着一个硕大的隶书“堂”字,旁边一行小字是“盆汤”、“雅座”。
  服务生迎上来,先说了一句俄语,多伦太摇摇头。又说了句日语,多伦太还是摇头。其实多伦太日语俄语都懂,但纪律规定他不能使用,以免暴露身份。那服务生用汉语客气地问道:“先生,洗池汤还是洗盆汤?”这不是接头的暗语。多伦太初次进澡堂,也只好不懂装懂,说道:“洗盆汤吧,两盆就够了。”服务生说:“盆是一个,汤不计较,可以添换。”
  多伦太跟着服务生进入澡堂入口,那里设有长条柜台,柜台后面坐着一位番头(掌柜的),番头朝多伦太点点头,没有说话。入口的灶门前坐一男子,正在给汤水烧火,多伦太有意放慢脚步,那人却没有理会多伦太的到来。
  绕过盆汤室,服务生停下脚步,冲里面朗声叫道“有客一位!”里面应了一声“客人里边请”。
  多伦太挑开半截的门帘,里面的服务生点头哈腰地说了句客气话,递给他一根二寸来长拴着小红绳的竹号筹。多伦太接过号筹翻看一下,没有特别之处,不会是交递的情报,就系在左腕上,脱下衣服鞋袜。服务生将衣物放进衣柜里锁好,又交给他一条毛巾、一块香胰子和一双木屐。之后,便没有多余的话。
  盆汤是单人浴间,里面设一个单人浴盆,上面担了块黄色木舟,木舟上放着一个木制“手桶”。
  多伦太脱衣服的工夫,浴盆里已注满浴汤,他将毛巾浸在汤里撩撩,跨进去坐在黄色木舟上。心里想,看来在这里是不能传递情报的,我浑身光溜溜的,交来的情报藏在哪里?得,先洗个痛快澡再说,也许在我走出浴室之后才会有人跟我接头。
  他慢慢地撩水洗着,听见室外有细碎的趿拉板儿快步走动的声音,而且分明有一股清新的花香气息飘过来。他好不奇怪,扭过头一看,就见浴室短帘下移过来一双白嫩小巧的脚,和同样白嫩丰腴的小腿。紧接着,一个头梳高髻、下身穿条极短极短的平头短裤、上身只在胸部围了一条大白毛巾的日本女子挑帘进了来。她微笑着给多伦太鞠了一躬,用汉语柔声地说:“请多关照。”
  浴室里热气蒸腾,白雾缭绕。这个女人约有二十岁左右,因为微笑,两只眼睛像两弯渐丰的新月。这情形让多伦太感到不能自禁,但又无处躲藏,慌忙缩回身子,仰面朝天躺在水里。这样更不妥当,他复又坐起,这一折腾就弄得汗流满面。
  那女子视而不见,一脸的笑容,捞出水中的毛巾,一手按着多伦太的肩膀,一手替他搓擦肩膀脊背。
  多伦太虽不懂浴堂规矩,但对日本浴堂的洗浴方式也有所耳闻。日本从江户时代开始,凤吕屋(浴堂)里就有浴女搓澡了,人们称这种浴女为“垢搔女”。垢搔女非妓女,只为浴客提供搓澡之类的服务,不卖笑也不卖身。
  “垢搔女”给多伦太搓完后背又搓前胸,再往下多伦太就伸手挡住,说什么也不让她搓了。“垢搔女”便用带把的手桶舀来宜人的清水,给多伦太冲洗身子。那清水就像一股山间的温泉,让多伦太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
  忽然,多伦太感到“垢搔女”的小手在他肩上轻柔地捏按着,跟着就有一句细微的话语飘进他的耳朵。
  “热吗?”
  这是纸条上规定的今晚接头暗语的上句!
  “不,正好。”多伦太稍一愣神,赶紧答了下句暗语。
  两个人都没有说第二句话。浴室里很静,撩水声哗哗地响着,一切重归于旧。
  垢搔女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将浴巾拧干叠好,搭在盆沿上,然后哈腰行礼,仍是柔声细语地说了声“请多关照”,退了出去。
  听着走廊里那渐渐弱了下去的趿拉板儿声,多伦太心里糊涂起来——暗语说得对呀,怎么没有情报交递?难道是因为他那句暗语回答得太匆忙,对方不敢确定他的身份,因而拒绝交递情报吗?
  或者,垢搔女只是说了一句分内的话,恰好与接头的暗语巧合,她根本不是与自己接头的秘密眼线?再说,龙威军潜伏在铁岭城里的秘密眼线怎能是日本人呢?
  多伦太心里不安,不想久留。他抹去脸上的汗水,擦干身子,解下腕子上的竹号筹,服务生接过去,伺候他穿好衣服,把用过的毛巾和香胰子装进一个黄绸子口袋里,双手捧给他,仍然没有多余的话。在澡堂门口,他向番头交了一洋元的汤资。番头收了钱,鞠过躬,说了句“欢迎再来”,就又去招呼两个哇啦哇啦的俄国人了。
  怎么会没人向他交递情报?
  回到欧罗巴旅馆三楼的包房,多伦太拉开电灯,叫了两瓶时髦的“格瓦斯”(俄国人生产的汽水)慢慢喝着。他把装有毛巾和香胰子的黄绸子口袋打开,取出香胰子和叠得方方正正的湿毛巾放在一边晾着,回想起瀛泉凤吕屋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除了那句“不,正好”的答话稍微匆忙了点,别的地方毫无纰漏啊。
  这时楼里一阵骚乱,戴着白布袖标的老毛子在挨个房间搜查特务嫌疑。进了多伦太的房间,带队的哥萨克上士用汉语问道:“先生,你是什么人?来到这里要干什么?”多伦太很识趣地站好,看一眼上士袖标上那醒目的“搜查”二字,答道:“我是奉天的布匹商,来铁岭看看行情。”说着拿来咖啡色的皮包,掏出商行的证件递过去。上士摆了一下手,四个士兵把房间搜查个遍,无一嫌疑物品。上士拿起两只“格瓦斯”空瓶看看,脸上便现出了笑容。他把证件还给了多伦太,指着桌子上的湿毛巾和香胰子这两样当时的稀罕物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愿意奉告先生,下次再看到你去了日本人的凤吕屋,就要把你当成‘特嫌’予以逮捕。”走到门口的时候,上士又回过头小声说道:“先生,我们俄国人的浴室也要开始营业了,在维特大街,欢迎你前去光顾。”
  

[2] [3] [4] [5] [6] [7]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