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闪婚

作者:胡雪梅




  一次抽签,决定了一场婚姻;五万元订金,左右着两个人的命运。忘不掉的情人,不能说的秘密,背井离乡的年轻人,谁没有一颗渴望真情的心?
  当爱情遭遇现实,当良知面对欺骗,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闪婚就是闪痛了腰的婚姻
  
  从相亲到结婚的速度快如闪电,叫闪婚。
  村里的姑娘小伙儿外出打工,婚姻大事就此搁置,村里流行闪婚。
  乡下闪婚分三个步骤完成。先是相亲。由双方父母代办,相互考察后,再经在外打工的儿女认可,即可定下婚事。再收订金。女方收下男方的婚姻订金,订金多少视家庭情况而定,订金有条不成文规定,须得夫妻俩生下孩子,订金才归小夫妻所有,若有反悔,需将订金的一部分退回。最后才是结婚。
  彩礼等于订金,包办等于婚姻,这里在外打工的姑娘小伙儿们都是这样定下的终身大事。
  
  腊八节。
  犁香沟下着白茫茫的大雪。屋外北风呼啸,冰冻三尺;屋内人头攒动,春意融融,梁有财正在给儿子梁小龙抓阄儿定亲。
  梁有财不是真名,叫他梁有财,全因他包下了村里闲置的棉花田,黑汗水流地存下了几个辛苦钱。他的儿子梁小龙,今年28岁,在外打工多年,至今仍是光棍一条。梁小龙的家境、为人和长相,掐指一算,是乡下百里之内的“钻石王老五”。怪只怪梁有财家的辛苦钱太诱人,说亲的人太多,姑娘们的条件相当,他碍于脸面不好推辞,才有了这个抓阄儿定亲的事儿。
  梁有财家热气腾腾,肥头大耳的媒人九棍嫂把搜集来的美女照片显摆着,美女们的父母亲,直愣愣地看着九棍嫂肥厚的手,把照片扑克牌似的洗了几遍。证人是村里有头面的人物,跷着二郎腿,捧着浑黄的茶叶水,一脸威严。
  九棍嫂把照片哗地一字排开,示意梁有财抽一张。梁有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不敢下手,犹豫间,突听一声大喊:“慢!”
  梁有财吓了一跳,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身材瘦小的男人披着满身雪花闯进来,他气喘吁吁,热气腾腾地捧出了一张照片,涎着脸说:“财哥,也给我女儿一个机会。”
  照片上的姑娘,着花裙子,笑出两个小酒窝,九棍嫂扫了一眼,嘴角撇了一下,这个姑娘她太熟悉了,是村里最老的姑娘——杨穿,这样的抓阄儿她赶过三场,场场落榜。
  “九棍嫂……”男人脱掉棉帽,露出几根稀疏的头发,梁有财看清来人,他是曾在村办小学代过两年语文课的杨老师。杨老师几近哀求道:“再给我女儿一个机会吧!”
  第四次送“货”上门的杨老师,头顶上冒着热气,乞求地望着九棍嫂,九棍嫂的眼睛却只是不屑地瞟了几下,肥胖的手不紧不慢地把“扑克牌”洗了洗。梁有财说:“赶紧点,都是乡亲,我作不了主,反正都是看缘分。”
  九棍嫂慢腾腾接过杨穿的照片,插进美女牌里,一边洗牌,一边大喊着:“都是乡亲,我哪个都不偏,各人看各人的福气,莫怪我九棍嫂手气不好!”
  说完,将照片齐整地排在梁有财面前。只见梁有财轻手轻脚拿出一张,又迟迟疑疑地放回去,如此往复几次,都没法下定决心。屋里静得能听得见雪花摔碎的声音,终于,他两眼一闭,使劲地抽出一张照片,“啪”地拍在八仙桌上。众人的眼睛瞪得铜铃大,那个穿花裙子,挂小酒窝的姑娘定格在八仙桌上。杨老师够着脖子一瞧,“嘿嘿”一笑:“是我的,穿!”
  梁有财见过杨老师的大女儿杨穿,那是他当村长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果园里捉到一个偷桃子的小家伙,长得黑不溜秋的,头发又黄又稀,赤着脚丫,以为是个小子,拎过来一看,是个丫头片子。她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几下,突然捂着肚子叫疼,说要上茅房,梁有财猜这小丫头耍花招,故意放她去,果然,她撒开脚丫兔子样跑没了影。
  梁有财想着她小时候的顽皮,认定她是个不吃亏的姑娘,加上杨老师当过老师,好歹也算是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于是,他憋口气,红着脸,豁出去了,从腰里抓出一个大红包,“啪”地扳在八仙桌上。九棍嫂的肉眼立即分毫不差地数出五万元,喝道:“好家伙,五万元彩礼,这是几百里之内的最高价,相当于封顶价!”
  别看梁有财在众人面前慷慨掷下五万元,跟大款似的,实际上掷钱的时候,他的腿肚子在打战。这五万元,相当于两大缸汗水,他平时抽最便宜的烟,蹭政府救济的旧衣裤,集市上卖肉的师傅统统是他的冤家对头,因为他会算计,偶尔家里称两斤五花肉,他也要捎带二两肉皮。他家的鸡在外下了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野蛋找回来……这钱,若不是为了娶个上好的儿媳妇回来传宗接代,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休想看到一张毛票。梁有财就是这样用节约加汗水,成了方圆百里的大款。
  话音一落,杨老师心里头被扎扎实实地铆进几颗大钢钉,掩不住的笑意使脸部肌肉一跳一跳地抽搐,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钱,梁有财虎视眈眈着:“亲家,这五万块钱,杨穿变卦就打水漂!杨穿生了伢,拿这钱起一栋楼!”
  至此,梁小龙和杨穿的婚姻只剩下闪婚的最后一道程序——结婚。
  一切都定好了,素未谋面的新郎新娘正从万里之外往回赶。
  
  长途车站异常热闹。
  旅客陆续上车,一个长得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挤了上来,他皮肤白净,穿着利落,只是满脸倦色,使他看上去有点儿无精打采。他一屁股跌坐下来,趴在前排座椅上愣愣地望着窗外的风景,都是送别的景象,令他伤感。他就是梁小龙。
  送他的人,是今天天亮才离开的,她叫刘秀,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昨晚一夜风流,真是不堪回首。他望着窗外无所顾忌地笑起来,一对吻别的情人闯进他的眼帘。
  他听见女的说:“结了婚,我还是想着你怎么办?”
  男的答:“别想我了,我也要回家结婚。”
  女的哭,男人就吻干了她的泪水。从梁小龙的方位看得清清楚楚,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半长头发结成的麻花辫子下吊着两个毛团团,十分清纯可爱。男人吻的是女人的左脸,他一只手按着女人的辫子,一只手捂着女人的眼睛,像绑架。听到结婚两个字,梁小龙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侧耳偷听他们的谈话。
  女的说:“她是不是比我漂亮?比我好?”
  男的说:“我都没见过她,说不定丑晕了。你的呢,那个男人……”
  女的酸酸地说:“我也没见过,家里说,他出了不少订金。你呢,家里花了多少钱,娶她?”
  男的说:“哪里花了钱?她家有个草料加工厂,要人打理,是她家倒贴……”
  听到此,梁小龙叹息一声。婚姻已成了生活所迫,他们的境遇和他一模一样。
  梁小龙收回了偷听的耳朵,开始品味昨晚的美好时光。刘秀要跟他到家乡种棉花,他拒绝了,谁让她有家,有孩子,即便她没结婚,没孩子,他和她也没戏。都四十岁了,父母亲死也不会答应娶一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女人。梁小龙心里一阵愁,一阵悔,愁的是即将娶进门的媳妇儿是不是也如他一样,有过风花雪月又无可奈何的情人?悔的是,最后一晚,他和刘秀发生了关系,刘秀有丈夫,他们的关系只能算作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想到这些,梁小龙的心就隐隐地痛。
  窗外的情人在亲嘴,仿佛女的脸上撒了一把大米,那男的鸡似的啄来啄去,梁小龙听到啄声叭叭响,真担心女人的脸上会被啄出一个洞来。观赏了几分钟,梁小龙责怪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又不是自己的女人,管她脸上啄几个洞!
  车站广播催着上车,窗外的情人终于分手了。临别,那男人又刻意地亲吻了女人的左脸。梁小龙看得真真切切,为什么总是亲左脸,难道左脸好看过右脸吗?梁小龙奇怪地想,要是让他新婚丈夫知道亲的是左脸,得狠狠地掴左脸几个耳刮子。
  女人上了车,自顾坐在梁小龙的旁边,车开动后,那男的追着车跑啊跑,他长得英俊潇洒,白面书生一样,两只手在空中抓,女人扑到窗边,向男人递出自己的手,把整个身体都扑进了梁小龙的怀抱。梁小龙躲闪不及,带来的一袋鸡腿咕噜滚下去。他真替刘秀可惜,这鸡腿是刘秀借老乡的电炉子连夜炸出来的。他尽力使身子向后靠,抵挡住女人身上传来的体温,还有与情人永别的悲伤。她在哭喊:“祖光哥,我记得你!”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梁小龙浑身麻起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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