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天使”与“魔鬼”的较量

作者:朱晓军




  “我不陪她来,她就该遭受这样的治疗吗?如果病人和病人的家属不认识你们,就应该回家等死吗?你们这是医院还是火葬场?”她忍不住恸哭起来。医生啊,你应该全力以赴去拯救每一位病人,怎么能将病人分出远近亲疏、贵贱贫富?怎么能够有关系就好好治疗,没关系就见死不救?中国几千年的医德医风,难道就这么丧失殆尽?
  “不是,不是。晓兰,别急,别着急……”内科主任安慰道。
  那是她的母亲,她能不急吗?如果医生能够把病人当亲人,患者的家属哪里会这么心急如焚?
  最后,妈妈被确诊为胃癌,是硬介细胞癌,那是癌中最猖獗的疾病,而且是中晚期。妈妈被误诊了,被延误了。在那一刻,陈晓兰感到天塌地陷,头痛欲裂,恶心欲呕,站不起来。她一测血压,高达200。她让女儿给她倒水喝。她不断地大量饮水,喝到一遍遍地去解手,这样血压就降下来了。她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去给妈妈买药。
  在妈妈手术后,陈晓兰在病房护理妈妈28天。在那28天里,她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儿,白天精心护理妈妈,陪妈妈聊天;晚上,她在水泥地上铺上泡沫,睡在妈妈的床边。妈妈虽然饱受疾病的折磨,却享受着跟女儿朝夕相守的幸福。在妈妈动手术的那一天,还有4位病人做了手术,这4人数妈妈的年纪最大,体质最差,病情最重。医生、护士都认为那4位病情较轻的病人都能够活下来,而妈妈是根本没有希望的。
  没想到,那4位病人很快就相继去世了,妈妈却活着。这与陈晓兰科学的、精心的照料有关。
  在医院,妈妈目睹了许多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受到很大的刺激:一位病人急需抢救时,医护将呼吸机推过来,插头却与插座不匹配,急忙换了一台,还不行。一连换了4台,最后总算插上了,呼吸机却不工作,医务人员围着呼吸机团团转。妈妈让陈晓兰去帮忙,她过去一看,呼吸机开关没打开。她伸手将开关打开,呼吸机终于工作了,可是病人早已死了。
  在抢救另一病人时,医生做人工呼吸的动作很不到位,角度和力度都远远不够,陈晓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哪是诚心抢救病人,只不过给活人看一看,让家属感到医生已经尽力罢了。妈妈让她过去帮忙,可她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确切地说,她不过是一个下岗失业的医生,病人的主治医师怎么会允许她去抢救呢?她只有转过脸去不看。
  那位病人死了。那是必然的。在中国,有多少生命在医生的手边流逝?医疗腐败哪里只是医生多开药,多拿回扣,而关键在于无视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啊!
  妈妈数日沉默无语,心绪低沉。一天,妈妈突然让陈晓兰在病榻前跪下。她莫名其妙地跪下了,两眼疑惑地望着妈妈,从小到大,不论她犯什么错误,妈妈都没有让她跪过。妈妈要她答应:当妈妈病危时,放弃抢救。
  陈晓兰心如刀绞,泪如泉涌,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膝盖麻木了,腰酸背痛了,她的脸颊挂着泪珠,嘴角紧闭。她是女儿,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死去?她是医生,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可是,她不是妈妈的主治医师,在医院这种医德医风下,能抢救过来的可能性究竟会有几成?她渐渐理解妈妈了,这是拒绝亵渎生命、践踏人格尊严啊!最后,她答应了妈妈。
  癌细胞在妈妈的肌体里扩散了、转移了。母女间生死离别的日子逼近了,陈晓兰经常趴在妈妈的枕头旁,享受那最后的融融母爱。妈妈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似要把所有的母爱都释放出来。一天,妈妈突然语调轻微,却字字如钉地说:“晓兰啊,你是医生,患者不懂,你懂,你要保护他们的权利。”
  她明白了,让妈妈最后放心不下的是医疗的腐败。她的心碎了,恨自己无能,不仅对不起病人,更对不起妈妈。
  妈妈走了。陈晓兰悲痛欲绝,不知道妈妈留给她的那么漫长的抗争医疗腐败的道路,她能否有能力和气力走下去。她后悔啊,后悔当初当了医生,如果不当医生也就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死的了,就不会为那些医疗界的同道去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她后悔自己对妈妈关心得不够,陪伴妈妈的时间太少。
  过去,妈妈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陈晓兰的诊室,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女儿给患者看病,她喜欢听病人夸奖女儿,赞美女儿。这是母亲的最大快乐和享受。可是,陈晓兰却不愿妈妈留在那儿,撵妈妈回去,她是怕同事怀疑她“以权谋私”,给妈妈做理疗。世界上,任何一对母女组合中,自私的是女儿,无私的是母亲。想到这,陈晓兰为自己当年的自私而感到愧疚。
  妈妈去世8个月后,爸爸也走了。陈晓兰听爸爸的左肺有明显的锣音,领着爸爸去医院看病。没想到医生居然连听都不听就给爸爸开心痛定。心痛定会使血压降下来,可是它会使心跳加快。爸爸已经心跳过速,再用心痛定是非常危险的。可是,不论她怎么说,那位医生就是不听。这哪里是医生,这是杀手,是病人说的“杀人不偿命的职业杀手”!她把医生开的药夺了过去,扔了。她跟医生吵了起来,最后吵到院长那里,心痛定才撤下来。这时,他们已给爸爸注射了半瓶心痛定,爸爸的心跳已高达170多次/分钟,经过一番抢救才把爸爸抢救过来。
  爸爸住进了监护室,14天后,医生还没查出病灶。在爸爸拍X光片时,她提出要把爸爸扶起来拍,医生拒绝了。她认为,他们拍出的X光片模糊,看不清楚。医生说,她的要求太高了。她一遍遍地问爸爸的主治医师:“请你告诉我,我爸爸到底是心衰(心脏衰竭)引起的呼衰(呼吸系统衰竭),还是呼衰引起的心衰?”医生说不出来,她要求组织会诊。医生说,不能会诊。她提出转院,又被拒绝了。他们找不出病灶,不能对症下药,只好一天天地拖着。最后,陈晓兰忍无可忍地去找主任。
  最终医院同意请专家会诊,她从胸科医院请来两位专家。两位专家没有要求拍片,分别用听诊器听了很久,然后两人会意地对视一下,不约而同地将手指指在爸爸左肺的位置:“感染的病灶就在这儿,后边的锣音都是传导性的!”一位专家把爸爸扶坐起来,用空掌轻轻地拍打爸爸的后背,让爸爸轻轻地咳嗽,突然专家重拍一下,爸爸的一口很浓的痰咳了出来,心跳好多了,呼吸也流畅了。爸爸的病确诊了,是肺部感染引起的呼衰,并发了心衰。
  父亲去世那天是周六,这时她还在彭浦地段医院上班。这天,她上午值班,在快下班时,来了一位要做理疗的病人,对她来说,病人不做完理疗,她是不会离开岗位的。当病人做完理疗,已是下午2时30分,她收拾一下,下班回家,想吃口饭就去医院看望爸爸。
  她刚进家门,就接到外甥女的电话,急忙跑到医院。她的同学、爸爸的主治医师对她说,他已经竭尽全力抢救了,很遗憾没抢救过来。为抢救爸爸,他们连午饭都没有吃。他认为,爸爸的气管进了食物,因此导致窒息而亡。她对那位同学千恩万谢。
  她无比悲痛地走进病房,昨天爸爸还在跟她聊天,今天却再也不能说话了,想到此,她泪如雨下。她打来一盆清水,想给爸爸洗洗脸,让他清清爽爽地上路。突然,她发现爸爸那满口的假牙戴得好好的。谁给爸爸戴的呢?这个人还蛮细心的,如果在爸爸死后不及时戴上,遗体僵硬时就戴不上了。弟弟说:“爸爸的假牙根本就没摘下来。”原来爸爸在吃蚕豆时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瞪大了。弟弟慌忙喊医生。医生过来就抢救。陈晓兰感到眼前一黑,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在抢救时,先要取出病人的义齿。爸爸的假牙不摘下来,吸痰器的气管插管怎么能插进气管?难怪那位同学说吸上来的都是食物。他们肯定把插管插进了爸爸的食道,导致爸爸窒息而死。如果医生能够正确地抢救,能够认真负责的话,爸爸是不会死的;如果她那天正点下班,及时赶到医院,爸爸也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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