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最后的刽子手

作者:钟连城




  刽子手,天下最恐怖又最神秘、最简单又最复杂、最造孽又最可怜的职业!生在贫民窟,死埋乱坟岗。四个走投无路的穷苦人,一部善恶交缠的血泪史……
  
  楔子
  
  话说清朝嘉庆初年,古城都梁出了一位善捉蛇的大胆少年。都梁百年老药号“易恒春”常年需毒蛇入药,主事的就找到他,愿以高价收购。这男孩自此以捕蛇为业。
  某年仲夏,捕蛇少年在一风化石堆中逮得一条足有四斤重的银环蛇,一时高兴就放松了警惕,被这蛇咬了一口。银环蛇属“风毒”类毒蛇,毒液中含有麻醉剂,人被咬后感觉如蚂蚁叮了一般,随后还有种酥麻的快感。因为不痛,他也没在意。当他兴高采烈地来到“易恒春”时就不行了,先是伤口周围乌肿,随之头昏目眩……也算他命大,“易恒春”多的是杏林高手,把他从阎王殿里抢了回来。自此,他不敢再捉蛇了,但活着要吃饭,饭从何处来?都梁衙门里有一个徐姓职业刽子手已经年老体衰,正欲物色一个接班人。杀人乃是折寿的勾当,正经人家子弟不屑为之,因此多年来无合适人选。有人就向他推荐了捉蛇少年。
  在古书里,刽子手都是浓眉大眼满脸横肉的凶神恶煞,其实这也不无道理,面貌凶恶可起到镇住死犯的效果,在心理上先就见了上风。徐老汉把捉蛇少年叫到衙门里,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就有几分不满意,但一想到徒弟难找,加之这少年胆量过人,就勉强收了。他问少年姓什名谁、何方人氏,少年答道:“我无名无姓,不知是何方人氏,只记得一位熟人带我来都梁,他要我呆在城墙脚下别乱走,他去买糖给我吃,谁想到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徐老汉说:“他是存心要丢你。这样也好,你就跟了我姓徐,到你这代的辈分是‘正’字派,干刽子手得沾点儿威武,你就叫徐正威吧。”
  无名少年自此有了“徐正威”的官名。他跟了老刽子手当学徒,不出几年就能独当一面,成了都梁的砍头新星。道光初年,老刽子手去世,徐正威以人子之礼葬了师父。因为职业关系,他像师父一样也娶不到老婆,一个人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居住,寂寞时就去武陵井的妓院怡春院销魂。
  徐正威自从当上刽子手,就习惯了白刃闪过人头落地的杀人生涯。杀人杀得麻木了,他从来不去打听被杀者姓什名谁、何方人氏、所犯何法。他的职责就是杀人,他认为,官府要杀的人,绝对是该杀之人。
  衙门里总有杀不完的犯人,在年复一年的杀人生涯中,徐正威渐渐老去。到了五十岁时,他感到力不从心了,有时碰上脖子短而粗的犯人,一刀下去竟然拖泥带水,干得不利落。
  道光二十三年农历六月的一天,老公差王兴德急急找到徐正威,劈头问道:“徐师傅,你一天可以砍多少颗人头?”
  徐正威一愣,忍不住问道:“你问这个干啥?”
  王兴德说:“是这样的,衙门里关了七十三个死犯,都是同一个案子的,按规矩要一次处斩,主事要我问你,杀这么多人有没有把握?”
  徐正威说:“要是年轻那阵子还行,现在老了,手臂没劲。”
  王兴德泄气道:“看来只有去外地调了。徐师傅,我看你也该找个接班人了。”
  徐正威摇头叹道:“我早就想找个徒弟,可是没有人愿意干啊。麻烦你帮忙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就推荐给我。”
  王兴德说:“我会留意的——你忙,我还要去落实请刽子手这桩大事呢。”
  过了数日,王兴德果然从外地请来了六名刽子手,和徐正威合在一起斩杀七十三名死犯。
  都梁一次斩杀七十三人,这种情况是少见的,外地刽子手向徐正威打听这些人犯了何罪,徐正威就向衙门里的熟人打听。
  原来这七十三个死犯都是北乡高沙镇人,且多沾亲带故。事起去年都梁遭遇大旱,今年一开春,高沙镇首富杨居南就与外地米商大肆抢购谷米,当地居民群起而阻拦,要求将谷米赈贷给地方灾民。杨居南买通知州徐光弼,徐即以官府名义压制。灾民见知州不体恤民情,十分气愤,于是在监生伍家柱、灾民伍家德的带领下扣留了米商泊在资江两岸的船只,并捣毁了杨居南的住宅。农历四月,徐光弼率兵捉拿伍家柱等人未获,纵火烧了伍家柱的房屋。伍家柱闻讯即鸣锣聚众,将官兵团团围住,徐光弼趁乱化装逃走,至祖师桥被乡民截住,伍家德赶到,将徐光弼斩首。草民竟敢斩杀朝廷命官,清廷急令湖南巡抚督办,历时两个月,终将七十三名案犯抓捕,只剩伍家柱、伍家德乘舟逃脱。
  徐正威将事由告知给外地同仁,众刽子手甚是感慨,觉得这世道乃是有权人的天下,草民还是苟且偷生为好,与官府争什么平等那是自讨麻烦。
  道光二十三年农历六月二十三日巳牌时分,都梁州府突然号声惊天,杀声如雷,声音令人胆寒。衙门开处,大队州营兵丁押着七十三名五花大绑的死犯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其时正是四乡农民入城的高峰,队伍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避让,有躲之不及者,均被踩倒在地……
  队伍耀武扬威一路呐喊着在州城游了几条大街,然后经过玉带桥,径向三里外的荒郊一家坪进发,沿途引得一些州民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一家坪乃是东郊最荒凉之地,杂草丛生,怪兽出没,方圆数里只有孤零零一间旧木房——一家坪之名正由此而来。自明洪武年伊始,此地就被官府辟为处斩犯人的场所,那一间孤屋其实就是供刽子手及公差暂歇之处。
  七十三名死犯被押到一家坪后一字儿排开跪下,新任知州在随员簇拥下,站在高处宣读死犯罪状。徐正威则领着外地同仁入孤屋做准备。
  孤屋由于年久失修,已近腐朽,屋中置一排磨石,专供刽子手磨刀之用,另有簸箕、锄头、铁铲和石灰缸之类,一旦有了无人收尸的死犯,公差就用这些工具掘坑掩埋,那缸中的石灰乃为人血消毒之用。
  刑场传来三通鼓响,午牌时分已到,刽子手们拭好刀刃,从孤屋里闪将出来,站立到死犯的身后。新知州一声“立斩”,将七十三块死牌掷向地下,随即号声、锣鼓声、呐喊声骤起。七名刽子手抖擞精神,挥刀开杀——但见白刃闪处,人头滚落,血水从脖子上喷出,尸首倒地,草地浸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血腥味……
  斩完了人,外地刽子手当场讨了赏封赶路回家,徐正威则随州营兵丁簇拥着新知州回城。
  见官兵离去,死犯亲属呼天抢地地拥上法场,收拾尸体。剩下没人收的尸体,两天过后再由官府处理。
  徐正威回到衙门,主事刘守德又提醒他尽快收一个徒弟。徐正威口里答应着,领了赏赐仍去怡春院找粉头过夜。
  次日,徐正威在回衙门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议论,说是昨晚有一个大胆汉子,从一家坪提了一颗人头回家要做成烤肉出售。
  一家坪够阴森的了,即使是青天白日都无人敢单独通过,如果真有胆子从那里把人头提回家,那么这个人必定是做刽子手的好人选!徐正威一路想着,回到衙门已是巳牌时分,有当差的遇见他就说:“徐师傅,你去了哪里?王公差正四处找你呢!”
  徐正威来到衙门公廨,王兴德迎了上来,说:“徐师傅,有件喜事我正要告诉你,我已经替你物色了徒弟,此人胆子比天还大——”
  “是昨晚上从一家坪把人头提回家的那位吧?”徐正威打断王兴德的话说。
  “对对对,你也听说了?这个人真是了不起,是天生的刽子手材料!”
  徐正威说:“这事我总觉得有点儿蹊跷,既是做烤肉,人脑袋是肉最少的地方,他为何不割屁股肉什么的?”
  王兴德听后抚掌大笑:“人家做烤肉是实,但不是用人肉做烤肉,我说出原委来你肯定也会信服——但我就是不说。事成后你如何谢我?”
  徐正威说:“那我就请你去怡春院快活。”
  王兴德于是道出了实情,徐正威听后亦是捧腹大笑。欲知徐正威为何大笑,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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