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天谴

作者:周建新



来吧,山丘需要您帮着。”
  裴工说:“我老了,看不惯的东西,就想管,管不动就生气,我还想多活几年,亲眼看着我外孙长大成人。”
  岳山丘没办法继续挽留他了。
  裴工说:“还有一件事,我实在放心不下。石英石矿,最大的隐患是矽肺病,矿工想多挣钱,矿长想发财,都不按操作规程做,怎么劝告也不听,图进度,干凿岩,粉尘吸进了肺,过十年八年的,都要发病,上万个矿工呢,每个矿工需要几十万的医疗费,有多少钱也填不满这个坑。你都开上奔驰了,见好就收吧,再贪心不足,将来到监狱里吃窝头,都是便宜你的了。”
  李开元说:“山丘,其实从发现钼矿,我就开始思考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解除所有的危机。就是怕你舍不得。”
  “说吧,姐夫,只要不掉脑袋。”
  “所有的固定资产,包括你的车,全部交给集体。”
  岳山丘呆住了。
  李开元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道:“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矿产资源本来属于国有,咱们之所以能够随意开采,那是因为有司马文伯书记给咱们顶着,可这个保护伞究竟能撑多久,没有定数,一旦上边穷抓猛追,定性为非法开采,再多的资产也不够充公。
  “咱们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捞钱吗?咱们的目的是牢牢把握整座矿山的控制权。钱已经成不了降住冯旺龙的法宝,法宝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拿财产换权力,倚在国家这个永远不倒的靠山上。”
  岳山丘点了点头,他显然被姐夫的这番话打动了。然而,将这近一个亿的资产全部捐出去,他还是不甘心,那都是他拎着血脑袋换回来的啊。
  李开元接着说:“钱是个好东西,可是不管你有多少钱,哪怕多得用轮船拉,钞票上照样印不上你的模样,你该是谁还是谁。财产属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财产的支配权。有了权力,捐出去的财产,照样归你支配,何苦计较属于谁呢?”
  岳山丘的头点得很坚定,他拍了拍李开元的肩膀,说:“好了,不用再开导我了,我懂,你的点子真高,快赶上白脸曹操了。”
  裴工没弄懂更深层次的东西,嘟囔着说:“矿产资源本来就是国家的,早就应该还给国家。”
  这个决定,对别人都无所谓,却会直接触及潘大天的利益,那座选矿厂是潘大天全额投资的,岳山丘当了法人不说,还白白地占去了人家一半的股份,现在却要交出去,他觉得太对不住朋友了。
  晚上,岳山丘把潘大天约了出来,在村西的荒草甸子上散步。他对潘大天讲了许多,讲了日本人怎么屠的村,讲了荒草甸子从前到处是遗骨,夜晚到处滚动着鬼火,讲了曾经有过的祖母庙,讲了他们面对着的那株苍老的,野杏树,讲到最后,实在无话可讲了,两个人坐在野杏树下,静默下来。
  夜很黑很黑,黑得近在咫尺也辨不出容貌。可是,潘大天的脸在岳山丘的心中却很亮很亮。他似乎看到了几年前,两个人初次相逢,一瓶白酒一人一口喝光的情景。当初,若不是潘大天一车接一车地往外拉钼精,一捆一捆地给岳山丘扔钱,哪能有今天的岳山丘。刚开始连价值连城的钼精和黑沙子都分不清的岳山丘,哪一步能离开对钼业早已烂熟于心的潘大天呀。
  初秋的夜晚,原野里凉爽宜人,野杏树的叶片哗啦啦地响,像是抖动着两个人复杂的心声。过了好一会儿,潘大天开口了:“山丘,你讲了这么多和现在毫不相干的事儿,是不是遇到了难心事儿?”
  岳山丘叹了口气,只好如实地道出了他的担心,和交出包括选矿厂一半股权在内的所有固定资产的打算。
  潘大天的手有力地拍在岳山丘的肩头,他说:“咱俩是生死兄弟,这点儿小事算个啥,只要兄弟能稳稳地扎住根儿,别说是半个选厂,就是半条命,又有何妨。”
  半个选厂,三千来万呢,还算是小事儿?岳山丘的眼睛潮湿了,不是真心知己,谁能舍身相救?
  “哥,委屈你了。”岳山丘说。
  “这话就说远了,多少钱也买不来兄弟的情分。”潘大天说得很轻松。
  一阵清风摇过,野杏树上最后一枚迟迟不肯掉落的野杏,似乎受到了感动,再也无法坚持,掉了下来,砸在岳山丘的脸上,松软的汁液溅了他一脸。
  岳山丘舔了舔腮,杏汁是甜的。他心里默默地说,谢谢你,老杏树,你告诉了我,我的决定是对的。
  听了岳山丘的决定,司马文伯大吃一惊:包括选矿厂在内,总资产加在一起快一个亿了!他没有想到,岳山丘的心胸,宽阔得能把天装进去。
  这件事,也震动了市委书记和市长,他们一同来野杏村视察。他们爬上矿山,走进选矿厂。观看街容,一路走,一路赞叹,一个小山村,不到一年,变得让人无法相信,他们为岳山丘超凡的能力感到惊讶。党政一把手碰了下头,当即决定,撤销原来的乡建制,改称野杏镇,镇政府迁至岳山丘建成的钼业公司办公大楼,建议无虑县任命岳山丘为野杏镇经委主任兼野杏镇钼业公司总经理,继续抓矿山建设。鉴于岳山丘不再拥有个人资产,属于无产阶级的范畴,根据他多年强烈的入党要求,建议野杏镇党委批准岳山丘为中共预备党员。
  司马文伯和庄子明鞍前马后地跟随着,忙不迭地答应着领导的指示。
  第二天早上,和每个早上没有不同,矿山还是矿山,选矿厂还是选矿厂,夜班归来的矿工,脸上依然油亮亮地黑。可这一天,岳山丘再也不是从前的岳山丘了,他的身份是国家干部了,他管理的不再是自己的企业了,而是在替国家管理这个属于野杏镇的集体企业。
  姐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成了以农代干的经委会计。潘大天顺理成章地成为公私合营的选矿厂的法人代表,并接管了岳山丘的一钼矿。自然,那辆大奔不再是岳山丘的专车了。庄子明理直气壮地坐了进去,指挥司机东奔西走。那辆罗马吉普反倒成了岳山丘的专车,这样也好,岳山丘多半时间在矿山,再也不用心疼把车颠坏了。
  苦肉计得逞了,下一步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这个故事是姐夫讲给岳山丘的。他觉得这个办法用在司马文伯身上最合适,你司马文伯想把我和冯旺龙培养成势均力敌的一对儿,我偏要跳出你的圈子,让冯旺龙和潘大天成为势均力敌的一对儿。一山不容二虎,现在,一座矿山上两只老虎虎视眈眈的格局已经形成,自己可以超脱地管理整座矿山了。
  上任的那天晚上,姐夫请他到家里喝几杯喜酒。三杯酒下肚,姐夫把酒杯往饭桌上一搁,兴奋地说:“男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有一种东西,绝不能放弃,那就是权力!”
  岳山丘开怀大笑。
  欲知岳山丘走马上任之后有何作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囤奇货容忍奸情
  
  仲春时节。
  辽西走廊总是这样,干燥的西南风,没头没脑地刮着,刮得天昏沉沉,地暗幽幽。浮荡,满天的尘,吞噬掉了太阳的血色,悬在天上的日头,像个贫血的少妇,苍白无力。
  镇西雄浑而又绵长的努努鲁儿山脉在视野中消失了,山前的一堆丘陵——西山矿区,在沙尘中若隐若现,就连近在眼前的野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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