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天谴

作者:周建新



岳山丘缔造的,他们每个月比别的乡镇多赚的四五百块钱是岳山丘奋斗的结果。
  岳山丘最难以承受的就是流言蜚语,他不断地澄清事实,却不断地遭遇新的诽谤。他一时性起,动用了财政所有的剩余资金,把全年的工资一次性全发放了下去,省得大家对输了官司说三道四,签发这笔千余万元的支出时,岳山丘的手颤抖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龙飞凤舞写完自己的名字,岳山丘心里恨恨地骂,冯旺龙,你不是会打官司吗,你不是会收买法官吗,我让镇里的钱见底儿。让法院一分钱也执行不去,你想让镇政府赔偿,好吧,你就把办公楼拿去,把巾小学的教学楼拿去,让机关干部借房办公,让中小学牛露天上课,让你背上一辈子的骂名。
  岳山丘自以为拿定了主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冯旺龙计高一筹,把岳山丘引进了另一个圈套。镇政府的钱转移得越多,冯旺龙越高兴,镇里越没钱,岳山丘就越没底气,他就越能一举击垮岳山丘,让岳山丘永世不得翻身。高法的最终裁决下达后,冯旺龙观察着被放进热锅里的岳山丘,他要不动声色地熬一熬岳山丘,待到火候熟了,突然下手,杀岳山丘一个措手不及。
  赔偿的事情就这样被高悬起来。市法院像是没得到省高法的最终裁决,丝毫没有执行的动静,对这事不理不问。冯旺龙也是泰然处之,不追不问也不张狂,更不去催促赔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让岳山丘过了一个虽然消停却又忐忑不安的年。
  正月末的一天,市法院的几十辆警车大鸣着警笛,拥进了野杏镇政府的大院,来执行对冯旺龙的赔偿。领头的居然是法院的副院长,林庭长紧随其后,冯旺龙也在其中,牛皮哄哄地坐在他的大奔里,连车都没下。
  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法院强制执行来了。岳山丘早已经准备好了,什么办公楼。教学楼,倾镇里所有,让冯旺龙随便拿。
  可是,法院对岳山丘提供的这些楼房不理不问,竟然将镇里与潘大天合办的选矿厂执行给冯旺龙。这一招真够阴毒的了,全镇的小选厂差不多都黄了,就连冯旺龙好多座有些规模的、日处理矿石过百吨的选矿厂,也没有太多的赚头,因为他们在设计的时候,只想到选富矿了,没考虑到有朝一日矿山上会只剩下贫矿。潘大天的选矿厂设备好规模大,当初就是按同际标准设计的,哪怕矿石品位不足,也照选不误。
  冯旺龙拿走选矿厂,等于拿掉岳山丘和潘大天两个人的命根子。从此以后,野杏镇的格局就要翻个儿了,纵使他们俩有再高的职位,再大的资本,想制约冯旺龙,都是痴心妄想了。到那时,岳山丘想完成税收就得向冯旺龙俯首称臣,潘大天想卖矿石得向冯旺龙摇尾乞怜;金标更不在话下;就连庄子明,也休想在冯旺龙面前装鸡巴毛官架子,再想在官场里当阔爷,先到我这儿来当孙子。
  岳山丘岂能不知其巾的利害,他愤怒极了,吼道:“不行,潘大天是选矿厂‘的全额投资者,政府只不过担个虚名而已,官司是镇政府输的,你们没有资格执行别人的财产。”
  “嚷什么,有理不在声高:”林庭长冷笑几声,“我们作了全面的调查,这家选矿厂营业执照属于野杏镇集体所有,直接隶属于镇政府,我们有资格执行,谁敢阻拦,我们坚决绳之以法,岳书记,你不至于以身试法吧?至于谁投了多少资,镇政府赔偿潘大天多少钱,你们之问慢慢地算吧,如果想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刮市法院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一番话,气得岳山丘直翻白眼,他恨不能一拳将林庭长的鼻子砸扁,可他一忍再忍,终于忍住了,人家是代表法律米的,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了。他和潘大天合谋没一个陷阱,让冯旺龙跳进去,结果掉进去的却是他们自己,被人家变本加厉地陷害着。
  在执行书上签完字,岳山丘仰在马蹄椅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直到耳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全部消失。他感到身旁再也无人的时候,两颗硕大的泪滚出了眼窝。
  潘大天从矿山赶回选矿厂时,选矿厂已经易主了。冯旺龙得意洋洋地坐在厂长的办公椅上,各个岗位上全都站上了自己的人。
  岳山丘觉得自己没脸见人,黄昏时刻,他才走出镇政府。太阳已经滚下努努鲁儿山。晚霞烧红了半个天空,一行大雁从南方飞来,凄凉地叫着,似乎感叹着茫茫大地寻找不到落脚之地。岳山丘的脚步轻飘飘的,自己都不知道怎样迈进的家门。
  家里早已有好几个知近的人在等他同来,姐姐岳山杏,姐夫李开元,还有潘大天,他们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一向自信的岳山丘不再自信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我居然败得一塌糊涂。”
  “大丈夫怎能轻言失败!当初,你只剩下一袋杏仁,不照样闯荡天下,称雄四方吗?”李开兀说道。
  “年轻没有失败,可是我已经快到半百了,谁还给我力挽狂澜的机会,只能睁着眼睛看冯旺龙做这块土地的主人了。”
  “不一定,谁都知道冯旺龙品德太差,缺少人格的魅力,无法驾驭这艘陌舰。”李开元不紧不慢地说。
  “失去权力,失去金钱,甚至失去老婆,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野杏镇的未来,在乎的是兄弟之间的友谊,法院睁着眼睛枉法,偏去执行潘大哥的选矿厂,我废物啊,没有能力去阻止,把我们的根基拱手让给了人家。”
  “山丘,用不着自责,也不必灰心,矿柱子都吃光了,野杏镇的资源还能维持几年?没有了矿石,选矿厂也是一堆废铁。执行就执行吧,我不在乎,我正想去美国学习尾矿提纯技术,没有了选矿厂,我倒无牵无挂了。”潘大天自知无力回天,反倒安慰起了岳山丘。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儿,也没有绝对的坏事儿。”李开元沉吟片刻,接着说下去,“激流勇退吧,辞去镇党委书记的职务,一心一意地做县委副书记。你的位置一空下来,冯旺龙肯定迫不及待地到处活动,让他儿子冯子昂来接,你顺水推舟,成全冯子昂,既能显示出你胸襟的宽广,又能将他们父子二人拉下泥潭,陷在野杏镇里,拔不出去。冯旺龙利益到手,肯定不把帮他打官司的人放在眼里,他们都是冯旺龙的股东,又是他的恩人,经济纠纷会没完没了,所谓的同盟也会土崩瓦解,趁此机会,咱们修复与市法院的关系,到时候,大天再搞突然袭击,雇一个好律师,把镇政府告上法庭,这场连环官司会让他们父子俩不堪重负。”
  听了姐夫这一番分析,岳山丘觉得眼前豁亮了许多。不动声色的姐夫,总能在关键时刻,看得很远。
  既然潘大天能体谅自己,岳山丘的心理负担卸下去了一大块。他的眼睛潮湿了,真是生死兄弟,几千万的利益说放就放下了。
  可是,真的要抛下自己开创的事业,岳山丘还是舍不得,他不无担心地说:“我退了,等于把矿山彻底地交给了黑社会,对不起野杏镇啊,我真于心不忍。”
  “你一向爽快,怎么变成个优柔寡断的人了,非得让人家把你彻底打垮呀?你有什么舍不得的,西山矿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能有几年好光景?不趁此机会脱身,还等到什么时候?”李开元拧着眉头,训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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