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天谴
作者:周建新
出事那天,黏糊糊的细雨正没完没了地下,中午时分,忽然刮起了狂风,那风凉飕飕的,无序地旋转,充满了邪性。乱云飞渡之后,乌黑的浓云从西北方向排山倒海般滚来,没多久布满了整个天空。闪电下来了,那不是通常的闪电,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同时进发,亮得所有的物体全从眼前消失,满世界只剩下令人恐怖的白,随即,大地开始震颤了。
沉闷而又震颤人心的巨响,从大地深处轰然而起,像无形的巨手揪住人的心魄,那一刻,所有人的耳朵都无法承载巨大的轰鸣,全部失聪了:无声的世界里,满天的乌云在摇晃,破碎了的大地也在摇晃,眼前的努努鲁儿山在摇晃中不断升高,脚下的野杏镇,也在摇晃中不断地抬升,镇子后面的那些平房迅速地掩藏进了楼房的身后。
那一刻,冯旺龙正在花楼里搂着绝色佳人吃喝玩乐,他忽然感觉到,脚下忽忽悠悠地晃动了起来。他以为闹地震了,没怎么当回事儿,他的楼是框架结构,八级地震也不怕。冯旺龙向外望了望,隔着窗玻璃,他隐隐听到街上的人在喊:西山塌了,西山塌了!
抬眼向西望去,冯旺龙顿时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岳山丘的预言真如巫婆的咒语一样准确,整座西山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坠了下去。冯旺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下楼的,驾着他的那辆大奔,七扭八歪地开到了矿区。
整座西山突然问矮下去一大截子,努努鲁儿山就在一瞬间敞开了宽大的胸怀,绵长的山脉显得更加博大。西山再也不是从前的西山了,所有的坑口都被塌陷下来的山体掩埋了,有的还能看出坑口的形状,大多数坑口已经彻底消失。冯旺龙站在垮塌了的矿山外,看着眼前几个劫后余生的人,他们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当班的二百多名矿工儿乎全部挤压在了里边,没有几个能死里逃生的。
向来无所顾忌的冯旺龙,此时却傻了眼,几百条人命啊,这么大的事故,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镇上的人,蜂拥着向西山奔去。那些家里有人下矿的人家,一路奔跑一路呼唤着丈夫或者儿子的名字,整座塌陷的矿区都被哭喊声包围了。
始终没有涉及矿山和铜业的李开元,现在却要开上矿山了。矿山崩塌还没超过一个时辰,他就组成了一支矿山抢险队。男人拿起了绳索、铁棒、撬棍,还有凿岩机,女人背上了红药、白药、酒精,还有绷带,扑向了矮塌下去的矿区,哪怕从里面救出一个人,也算是功德圆满,没白努力一回。
李开元依然是野杏村的党支部书记,只不过村名被镇名覆盖了,村子也被镇里直属的那些楼群远远地挤在后面,小得几乎没人认为那还是个村子了。多年来,镇里那些有势力或者是有了钱的人都淡忘了李开元,李开元却依然不瘟不火地管理着山上的林木和地里的庄稼。危难时刻来了,他才露出原有的英雄本色。
他率领着矿山抢险队,撬开原来的坑口,奋不顾身地钻进去,寻找可能的生还者。他之所以临危不惧,敢于冒险,除了尽一份人道主义义务,争取拖出更多的尸体,对死者的家属有个交代外,更深层次的内涵是,每一具尸体都是证据,都是冯旺龙无法推卸的罪责。每找出一个人,哪怕是尸体,都能增强岳山丘高瞻远瞩的说服力。这是不动声色的斗智,李开元要毫无痕迹地将罪恶的冯氏父子推向深渊。
很快,一支上千人的营救大军,自觉地团结在李开元的周围,奔向矿洞里所剩无几的岩缝。
冯子昂毕竟年轻,突如其来的特大矿山事故,一下子将他打蒙,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问父亲怎么办,他的父亲也六神无主,只知道四处筹款,花钱买平安,却从没想想,作为镇党委书记的儿子应该怎样处理这起矿难,怎样走出灾难的漩涡。
从父亲这儿讨不来主意,冯子昂打通了手机,问他的庄叔叔。庄子明正在南方的风景区旅游,山高水长,手机的信号非常不好,他以为矿山的事故和从前的事故没有多大的差别,很不耐烦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多给几个钱打发掉算了。
冯子昂只得跑到市里,到司马文伯那儿讨主意。司马文伯当时就火了,批评冯子昂:“你怎么这样傻,我以为你正在野杏镇抢险救援呢。”
“救援已经没有意义了,矿区整体塌陷,山头都降下了四五十米,矿洞里的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你呀,真幼稚,救援就非得救出几条人命吗?救援是一种形式,是摆样子给上级和老百姓看的。我现在不能去现场视察,更不能组织救援,我下去了,就等于承认了这是一起大事故,你们都要承担重大的责任。你回去后,首先要组织救援,其次,一定要缩小事故的影响,千万要堵住新闻记者的嘴,想方设法不能让他们瞎写。最关键的一点,不能承认这是场矿难,一,口咬定坍塌的矿是废矿,死去的人是进去抠边矿的,与矿山生产无关。死难的人数不许超过六人,超过了六人,就是特大事故,省里会派人调查的。”
冯子昂取到了真经,马不停蹄地赶回野杏镇,召集班子成员开会,商讨如何应变。
潘大天在美国得到野杏镇矿难的消息,既兴奋又悲伤,兴奋的是他终于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悲伤的是这个机会是几百条无辜生命换来的。潘大天将收集来的消息整理出好几条,从官员的贪婪、执法者的腐败,到黑社会的猖獗,全面分析了野杏镇矿难发生的原因。潘大天本想在美国网站上公布这个消息,后来又听到一个让他惊愕万分的消息:几百人的矿难事故,居然让野杏镇缩水成了死亡四人,冯旺龙用钱摆平死者家属,山都塌下来了,居然没有几个人承认家里的人死在了矿上。潘大天觉得,一旦在网上公布了这个消息,无疑是给冯旺龙通风报信,让冯旺龙逃之天天,还不如让死者家属掏光冯旺龙的钱,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潘大天和岳山丘频繁地传递着电子邮件,甚至李开元扒出来的那十几具死者的照片,岳山丘也传给了潘大天,两个人引而不发,共同等待着最佳时机。
事态是在新华社一名新闻记者穷追不舍中扩大的,那名极负责的记者,没有领取冯旺龙塞给闻风而来的记者们的红包,三五千甚至三五万的利益都无法动摇他探究矿难真相的决心。他化装成普通百姓,悄无声息地在野杏镇的各个村落收集证据。司马文伯、庄子明还有冯氏父子,却误以为纸里包住了火。’
时机成熟了,就在新华社记者将内参报与国务院的同时,潘大天将署了自己名字的电子邮件从美国发给了中纪委,这封长达万字的举报信,从文字到数字以及图片,翔实得让任何人都不能怀疑其真实性。
中纪委的人在中秋节的第二天秘密来到市里,他们很有人情昧儿,让司马文伯等人过了一个平静的节日。与中纪委同行的还有公安部的特警,他们奉命秘密抓捕冯旺龙。行动是在同一时间开始的,双规司马文伯的同时,捎带着还双规了庄子明和冯子昂。
公安部的特警万分紧张地去了野杏镇。然而,真正拘捕冯旺龙时,却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险象环生。他们冲进花楼,用枪抵住冯旺龙的脑门时,冯旺龙吓得腿都站不直了,尿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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