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爱恨两难
作者:龙懋勤
有几个晚上,科教频道连续播出几集节目,主要是讲精神病,姜晓莉和石全芳都很感兴趣,天天守着看那套节目。邓尚峰对这类节目不感兴趣,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听他的MP3,独自打发无聊时光。一天晚上,那个频道里专门讲的是忧郁症,说某些人由于社会生活节奏加快,工作压力大,心中的焦虑难以释放,加上一些遗传的因素,得上了忧郁症。据不完全统计,全国的忧郁症患者有两千多万人,多半是年轻人,还说有一部分人也有家族遗传病史,这是一种靠药物很难根治的精神疾病。其中一个小故事让姜晓莉坐卧不安,说的是一对结了婚的年轻夫妇,女方事后才知道男方有忧郁症,但她没有后悔,鼓励他继续吃药医治。他在爱情的鼓励下,仍然坚持工作,病情稳定,没有继续恶化。后来,她坚持要生一个娃儿,他的母亲婉转提出反对,说这种病有遗传,不能生小孩,否则,将会给全家人带来难以弥补的痛苦。最后,她想通了,既然不能保证生个健康的小宝宝,何必让他来到人世间呢?
看完这个节目,姜晓莉感到有点儿恐慌,她说:“妈,我们是不是做错了?邓健长大了,会不会有问题?”石全芳和颜悦色地说:“晓莉,不要疑神疑鬼的,你是做的试管婴儿,很科学的,跟一般怀孕不一样,我孙子健康得很,你们今后还要享他的福呢。”姜晓莉没有再说下去,这些事一般人哪里解释得清楚。由于担心儿子,她的忧虑又加深了一层,她想悄悄去打听邓家上一辈人到底有没有忧郁症。
姜晓莉利用几个休息日借故外出,走访邓家的上一辈亲属。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邓尚峰的姑妈,在外县生活,六十多岁了,也是一个忧郁症患者,虽然现在还活着,但已转为老年性痴呆,晚景十分凄凉;另一个是邓尚峰父亲的死因,不是婆母说的那样因公死的,而是掉下山岩摔死的。婆母为什么要欺骗她,其中必有隐情。有了这些信息就够了,姜晓莉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家庭病史,就是遗传的结果。她对儿子的担心与日俱增,高兴和兴奋在一分一分地减去,她又开始恨石全芳了。
石全芳也看出了姜晓莉心中的压力,每当媳妇提到这个话题,她都要回避,或是好言劝慰:“晓莉,你要相信科学,要相信省里的大医院,相信肖医生。我敢保证,我们的邓健没有一点儿问题。”姜晓莉知道,现在与婆母争论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只能把怨恨埋在心里。我已经把儿子带到这个世上来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只有期盼老天爷开恩!她知道遗传病并不会传给每个下一代,但万一儿子是那不幸中的三分之一呢?她不敢想,只好经常在心里祈祷,还偷偷到庙里去烧过几次香。
邓健一岁半的时候,可以歪歪扭扭地走路了,小嘴叫爸爸、妈妈、奶奶的时候,吐词很清晰,智力没一点儿问题。姜晓莉的担忧一直隐藏在心里,很少在脸上表露出来,特别是在儿子面前,她完全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母亲,生怕儿子受到一点点儿刺激。但是,姜晓莉也有发愣的时候,那就是丈夫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总有一种恐慌。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她的心也一天天开始悬着,一寸寸往上吊。石全芳看在眼里,笑着说:“晓莉,别人都说邓健像你呀,像你才好呢,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小伙子。”姜晓莉也忍不住傻傻地苦笑,心里说,儿子啥都像我,那该多好啊!
一天上午,石全芳突然病了,昏倒在家里。邓尚峰放下儿子,把母亲抱在床上后,急忙给正在上班的姜晓莉打了电话。姜晓莉匆匆回家后,打了120急救电话。十多分钟后,石全芳被抬上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经过急救和诊断,结论很快出来了,石全芳已是胰腺癌晚期,而且癌细胞已转移到肝脏,肝脏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主治医生说:“老大娘,你的忍耐力真好啊!病情如此严重了才来住院,唉,你们这些人啦。”石全芳苦笑着说:“医生,我的病自己清楚,恐怕熬不了多久了。”主治医生把姜晓莉和邓尚峰叫到一边,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年轻人对老年人漠不关心,你们的妈没救了,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准备后事吧!癌细胞已扩散到了全身,到大医院去也没有办法了。这病情不能告诉你们的妈,老人家活一天算一天吧。”
石全芳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不敢开刀,开了刀的人还死得快些,医生只能开一些消炎止痛药,补充一些营养剂,若病人疼得实在受不了,就打一针杜冷丁暂缓一下她的痛苦。石全芳天天吵着要回家,流着眼泪拉着姜晓莉的手说:“晓莉,送妈回家吧,不要浪费钱了,你们的路还长。”后来,主治医生也同意了,说:“看来你们的经济能力也承受不起,回家也好,可以早点儿准备后事。”
姜晓莉的母亲也进城来了,守在石全芳的床前,不停地流着眼泪,说:“亲家母,老天爷不公平,让你这么善良的人得了重病。她爸也病了,不然也要进城来看看你。”石全芳缓缓地说:“亲家母,吃五谷生百病,没啥说的。我看到了孙子,知足了。亲家母,你养了个好女儿,我走了,在天上也要保佑她。”站在一旁的姜晓莉热泪盈眶,爱恨交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石全芳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叫儿子抱着邓健到客厅去玩,只留下姜晓莉和她母亲在自己床前。她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本存折,努力地笑了笑说:“晓莉,妈这个折子上有十万块钱,是我几十年辛辛苦苦存下来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妈的心也就交给你了。”姜晓莉一时瞪大了眼睛,她想不到婆母手里竟还有这么大一笔钱!这钱是怎么积攒下来的呢?想想平时无比节俭的婆母,她激动地说:“妈,这钱你还是拿去救命吧。”石全芳说:“这是给你、我儿子、我孙子的钱,你快接着,到银行换成你的名字。”姜晓莉的母亲见女儿不动,也在一旁催促说:“晓莉,快接着,这是你妈的一片心意。”姜晓莉这才很不情愿地接过存折,她心里十分明白,这又是一根结结实实的金锁链,将她牢牢地套住了。她沉默着,没有说一个谢字。石全芳点了点头,然后对姜晓莉的母亲说:“亲家母,你先出去一下,我还有话跟晓莉说。”姜晓莉的母亲赶忙轻轻地走了出去。
这时,石全芳眼含泪水说:“晓莉,你坐到床边来,有件事,妈这个时候不得不说了,妈不能把它带到棺材里去。”
姜晓莉勉强笑了笑说:“妈,我知道你要说啥,我不会离开这个家的,你放心吧。”
石全芳摇了摇头,痛苦地笑了一下说:“晓莉,不是那句话。妈以前欺骗了你,再一次向你道歉,我们都是当妈妈的人,你能原谅我吗?妈做了一件对得起你的事,可惜对不起邓家的先人,可妈为了你们,也只能那样做了。”
姜晓莉一时没听明白,有点儿焦急地问:“妈,你说的啥事?我越听越糊涂。”
石全芳把脸扭向一边,一字一句地说:“晓莉,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不是尚峰的,是借的一个大学生的精子!邓健是个健康的宝宝!这事,只有你和妈知道,再也不能告诉第三个人。邓健反正姓邓,是你的亲儿子,能接邓家的香火就行了。关于这件事,妈对得起你,你就不要再担惊受怕了。晓莉……你……你还怨恨妈吗?”
姜晓莉这时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一时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喜,是羞是愤,爱也难恨亦难。她只牢牢地记住了一句话,儿子是健康的。
姜晓莉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婆母那一缕带着企盼的暗淡眼光,轻轻地回答说:“妈,我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