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回家
作者:龚爱民
周继乐问:“你过得还好吗?”
王金玉说:“好不好都是一样,家齐一直在学校,平日我都是一个人过。”
两人都沉默起来。
隔了一会儿,周继乐说:“金玉,我离开你,你不怪我么?”
王金玉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腰,又用手拢了拢鬓发说:“我怪你做什么呢?_这都是命!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早把它忘了。我们之间就不要再提那层话了。”
王金玉又弯下腰拔草。她说:“我不怨你。怎么说,你还是家齐的爹,你还供他读书。平日我都对家齐说,你要记住你爹的好,等你长大了,你还得报他的恩。”
王金玉这话说得周继乐心里湿润起来,眼窝也随之潮热了。王金玉又说:“你过得还好么?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有个合适的人,你还是找一个吧!”
周继乐这天来本是要告诉王金玉自己结婚的事,但一见到她,却又开不了这个口。现在王金玉这么问他,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勾下头,好半天没说话。到他再说话时,已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我结啥婚啦!我怕那样,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家,就没脸见婆娘儿女了。”
王金玉知道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不说话了。
活儿干完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王金玉开始给周继乐做午饭,还专为他杀了只鸡,炒了一盘韭菜蛋、一盘青辣椒。吃饭时,王金玉还陪他喝了一杯酒。
王金玉诚心对待着周继乐,对他没有一点儿责怪的意思。他俩的关系突然变得像一对年老的兄妹那样融洽。这一切令周继乐感动,他真后悔不早回来看她,以后得经常到这儿来看看她了。
回去后,周继乐立马取消了结婚的决定。张朝东知道,这是周继乐心里对老家亲人的牵挂在作祟。此外,还与那个连长太太王金玉有关,她可能是周继乐悔婚的最直接原因。
自那以后,周继乐就常来看望王金玉。张朝东忍不住好奇,缠着周继乐也一同来看过王金玉几次。
八 坚冰解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王金玉到干娘的坟上去,但没走多远就回来了。以前,她能一口气走到那儿,可这天,她刚走出镇子,腿一软,就跌倒在路边了。她坐了一会儿,试着站起来再往前走,可两腿抖得乱动起来。后来,她只好往回走,走十多步就要坐下来歇一会儿。走到镇街上时,她两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就这样,她挨到天黑,才慢慢走到家。
一个非常寒冷的冬日,竹园市某居民小区的一户人家的门被敲响了。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敲门声,是那样的有气无力。年轻的父母和孩子谁也不想去开门,但敲门声却依然不紧不慢地响着。最后,年轻的父母决定让孩子去开门。门开了,孩子愣怔了一下,然后回头朝围着一盆炭火的父母喊道:“爸,妈,是我奶奶。”
年轻的父母站起身,撩开里屋的门帘,慌慌地奔出来。门口站着他们的母亲王金玉,她手里挽着个包袱,“我—个人实在过不好了。”她一笑,然后低下头说:“我找到这儿来,是要靠你们养老了。”
“您早就该过来了,一个人住在竹园镇,让我们好担心哟!”儿媳说。
儿媳接过王金玉手中的包袱,和周家齐一人扶着母亲的一只胳膊,往屋里去。
周家齐念完书,在竹园市工作,没几年,就和一个大学同学结了婚,后来又有了儿子周和平。儿子儿媳好多次带着孙子来接她,但她总是说:“我—个人过惯了,哪儿也不去!”没想到,倔强的她,现在竟然主动找上了他们的门。
第二天,王金玉被带到医院去看病。医生说她得的是老年佝偻病,患这种病的人全身没力气,要在家里好好养着,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王金玉的病情好转了一些,能拄着拐杖到处走动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有时想帮儿媳做点儿家务,但儿媳什么也不让她干,她没有办法,只好在一边歇着。
她是个倔强的人,但她再也没有力气回到竹园镇去了。
大约半年后,周继乐也来到这里了。
他提着一个大皮箱,一进门就把皮箱小心翼翼地收进一间空屋子里。他的头发差不多白了一半,零乱得像冬天的稻草,头顶正中还秃了一个圆圈。
他窘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周和平上前叫了一声“爷爷”,他把孙子拉到身边,放在膝盖上,对王金玉说:“我来看看我的孙子,我跟张老板打过招呼,先在这儿住两天,还要回酒店去的!”
王金玉笑了笑说:“我看你也是年纪不小了,是老得不想做了,到儿子这儿养老来了,是不是?你也别说要走的话,来了就安心住下来,周家齐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安心住下来就是!”
王金玉抬起手拢了拢鬓边打了霜似的头发,说:“你就在这儿和我一起养老吧!我一个人闷得慌,你就算是陪我过吧!”
从此,两个老人便又安心地住在了一个屋檐下。王金玉的病时好时坏。她要是躺在床上不能走动时,周继乐就给她熬药端药,端菜喂饭,把她照顾得像个小孩儿似的。王金玉身子骨能动弹的时候,她也会到周继乐房间去,帮他把房间清扫一下,再帮他洗洗衣服。有时她要到大街上去散散步,他就会陪她一起去。
在大街上,他们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遇到高低不平的路,他会赶上前去,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那是一幅让人看了眼热的画面,这里的人都把他们当作恩爱的老两口。
大部分时间,他们无事可干,只好在一起聊天。他们从早聊到晚,什么话都聊,可从来不提及那个已死去的陈清远,为的是不引起对方的伤心。但有一次,王金玉还是忍不住问道:“继乐,你还记得你年轻时说过的话吗?”
这话可问到了周继乐的伤心处,他忍不住眼窝就湿了:“我们都老了,不知还有没有那一天?”
两人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王金玉说:“你还想你的结发妻子和孩子吗?”
周继乐说:“咋不想呢?我做梦都想他们。”
王金玉说:“你只要想着他们,你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回去的。我估摸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许就能回去,可我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她想了想又说:“我和你不同,你回去还有个盼头,能看到你的妻子儿女。可我回去干什么呢?我的儿子大了,孙子也上学了,他们都成了地地道道的台湾人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可我还是想回去。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想,我回去干什么呢?我回去就是看一眼生我养我的地方,最后我就死在那里,再不回台湾了,尽管我的儿孙在台湾,我也不回台湾了,我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老家……”
她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周继乐可是一句话也不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似乎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之间的话又少了。
周继乐又开始了喝闷酒,整天坐在家里,一喝就是老半天,对外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王金玉看他不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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