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黑白鸳鸯
作者:李永生
王惜吓出了汗:“师爷开什么玩笑!”
米师爷道:“老爷,纸里包不住火。大人您忘了,初一正好是我在县衙当值夜宿之日,老朽虽然老迈,但耳朵却好使,老爷门前那三声猫叫声我还是听得到。那猫叫声极有规律,每月初一子时,而且只三声。大人,您见过那么聪明的猫吗﹖请恕小人无礼,也是好奇心的缘故,老朽还偷听了你们二人的谈话。”
王惜掩好房门:“你想怎样﹖”
米师爷道:“大人,别误会,米某并无恶意。”
王惜叹了口气:“师爷,你也是正直之人,我娘子虽落入匪道,但惩治的都是劣绅泼皮,师爷不要难为她。”
米师爷道:“米某不是糊涂虫,这一年来,夫人助老爷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米某敬仰还来不及,如何能怀害夫人之心?大人尽管放心,此事,米某绝不会向外界泄露半点口风。”
王县令见师爷态度坦诚,便把与玄儿结识的经过直言相告,米师爷听罢,唏嘘感慨不已。
王惜和师爷又商议了一会儿,便打定了主意。第二天,王惜放了何少爷。正当何家得意忘形之时,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何少爷的脑袋被人摘掉了。
何家发现少爷被杀,连夜到县衙报案,王惜带米师爷和仵作随即赶赴何府。一帮人来到何少爷的卧室,果见何少爷脑袋被砍下,脖子上的血迹尚未凝固。仵作验尸完毕,呈上验尸格目,王惜看罢,问何老爷:“少爷可有仇家﹖”
何老爷竟是嘿嘿一阵冷笑:“仇家自然就是那个叫玄儿的女匪。”
王惜道:“何以见得﹖”
何老爷道:“昨夜家仆听到小儿房里传来呼救声,忙奔过来,可小儿已遭毒手。虽然凶手已逃走,但房中却留下脂粉气味,不是‘香风女匪’们所干,还能是谁﹖”
王惜道:“单凭此,还不能说明一切,据下官所知,少爷一向喜欢沾花惹草,那香气说不定是哪个相好的留下的。而且,你家少爷经常惹事生非,必定仇家不少,此案还需好好斟酌。”
何老太爷又是一阵冷笑:“老夫也真是奇怪。自大人上任以来,西山的女匪们打劫的对象好像都是得罪过大人的人。”
王惜心中很是叹服这位何老爷的精明,禁不住内心有些发虚。这时,米师爷道:“大人,不如暂且回府,待我们好好分析案情。”众人便起身回府了。
到了县衙,米师爷擦擦额上的细汗,对王惜道:“大人,事情不妙,您还是走为上策。”
王惜苦笑一声:“走﹖能走到哪里!何大户是何等人物,恐怕现在早已放下眼线,将我盯死。好在他并未掌握真凭实据,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我们尚未走到山穷水尽之时,就听天由命吧!”
王惜最终没有逃过这一劫,几天后,他被作为通匪疑犯押入刑部大狱。
三
王县令被捕的当天深夜,米师爷怀抱自己的小孙子直奔西山。米师爷一手抱孩子,一手提风灯,在山间踽踽独行。山风的呼叫声加重了大山的寂寥,衰草哗啦啦抖动着,寒气浓重得浸入心骨,一只被惊醒的夜鸟怪叫一声直冲天际,孩子在米师爷怀中“哇”地哭了……当米师爷见到玄儿的时候,脸上手上满是划伤的血痕。他把孩子往玄儿面前一推,道:“夫人,如果你信得过在下,就资助米某些银两,明日米某即赴京城,就是豁出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大人救出来。我这孙子就留在山寨,权且当人质,若米某心存二心,这孩子全凭夫人发落。”
玄儿感动得掉下泪来,她抚摸了下孩子的脸蛋,道:“米公,您这是说的哪家子话。玄儿岂能对您有不放心之理。米公若真能救出大人性命,玄儿就是死了也要报答先生的大恩。”说着把孩子还给米师爷,又递给他几张银票。米师爷躬身施一礼,便由两个女匪护送着下了山。
米师爷的确是个忠义之人,而且颇有些手段。到了京城,他托人烦友用银两打通各个环节,竟结识了一内务府的高官,而且这高官又恰巧与那吏部侍郎有过节。高官从中帮忙,最后王惜通匪一案便因查无实据不了了之,王惜被释放,而且官复原职。
王惜走了趟鬼门关,没死却也脱了层皮,因此行为处事便更加老练了。他想,自己能逃过这一劫,今后可能会有第二劫第三劫……那何老太爷何等用心,就甘愿吃哑巴亏﹖想到这儿,王惜打了个寒颤。
这天深夜,玄儿来到县衙。她见丈夫经过这场劫难,容颜憔悴,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心疼得掉了好半天的泪。王惜请来米师爷,夫妻二人一齐朝他拜了下去。
米师爷忙摆手:“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大人,现在还是赶快商议今后的打算﹖”未等王惜说话,米师爷又道:“夫人不如离开涞阳,这样,大人会安全些。”
玄儿点点头。
米师爷道:“事不宜迟,夫人不妨今夜就起身。大人,我们就与夫人别过吧!”
王惜点点头。
米师爷便端过三杯酒来,三人一饮而尽。米师爷喝完酒,忽然哭了。王惜和玄儿正在惊讶之时,玄儿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疼痛,嘴角竟慢慢溢出血来,她杏眼圆睁,一指王惜道:“夫君,难道你要害……我﹖”
王惜大吃一惊,赶紧抱住她,朝师爷厉声问道:“师爷,怎么回事﹖”
师爷擦擦泪:“请大人、夫人原谅老朽。是我在夫人酒中下了毒。”
“什么……为什么﹖”王惜额头青筋暴涨。
师爷突然跪在地上,颤声到:“大人、夫人,恕老朽直言,夫人一天留在世上,大人的危险就一天没有脱离。”
王惜道:“你不是让她离开涞阳吗﹖”
米师爷摇头苦笑:“此时夫人离开涞阳,岂不更说明她与大人有染﹖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再说,夫人即使离开涞阳,你二人卿卿我我,能保证永不见面﹖只要你二人在一起,就会危机四伏……大人、夫人,你们想一想,当土匪最终没有好结果,一旦夫人有个闪失,被官府拿获,即使夫人守口如瓶,但能担保手下的姐妹们个个都是硬骨头﹖那时,大人和夫人就会性命断送。如此看来,大人和夫人,只能留一人……待夫人归天之后,我会告诉夫人的姐妹们,说夫人为了保全大人而自尽,尔后,将她们遣散。我想,姐妹们最了解大人与夫人的感情,对米某的话定会深信不疑,如此她们就不会难为大人,惹出是非来。这样,大人才会高枕无忧。”
“米某也曾想劝说大人名正言顺将夫人拿获,将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问罪,以此来堵天下人的口舌。可转念一想,大人与夫人情真意切,即使夫人愿意这样做,大人却断然不会应允……无奈,米某才出此下策,做出蛇蝎之事。”米师爷泪如雨下。
王惜愤怒道:“那我就弃官不做,与夫人逃离涞阳,隐姓埋名,何至于要害夫人性命﹖”
米师爷道:“大人,天下虽大,但却没有你容身之地。你是朝廷命官,弃官不做而追随匪盗,大清国脸面何在﹖此等新鲜事在大清还没有先例,恐怕连皇上也会震惊,朝廷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你二人归案。再有,大人爱民如子,是天下难得的清官,涞阳得了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是百姓几世修来的造化。米某是涞阳人,自然要替涞阳百姓考虑,怎么能让您这样的好官一走了之﹖请大人、夫人恕老朽自私!”米师爷说罢,恭恭敬敬朝玄儿磕了三个响头。
玄儿挣扎着听完米师爷的话,脸上的悲愤逐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浅浅的微笑。她轻轻点点头,朝米师爷道:“不怪……你。”说完便合上了美丽的眼睛……
王惜怀抱玄儿,心如被撕裂。
米师爷站起身道:“天快亮了,还是将夫人偷偷安葬了吧!”
经过这场变故,王惜竟变得失魂落魄,好在有米师爷经常开导,他才慢慢恢复了精神,继续关心起他的百姓。不过,此时他忽然觉得,失去妻子这黑道上的助手,竟是步履维艰,再遇难以解决的问题,已无人再替他排忧解难。许多曾受过他和玄儿惩治过的恶绅们没了女匪们的震慑,便有恃无恐,竟然公开与县衙作对。特别是那何老爷越发猖狂,与他明争暗斗,一心要把他再次投向大狱。王惜心力交瘁,意志慢慢消沉了,米师爷干着急,却无计可施。终于有一天,县衙大堂的房梁下悬起了王县令的那方官印——王惜弃官而去。
米师爷望着那方官印,双目呆滞,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围着那大印蹒跚着转了三圈,忽然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接着又“呵呵呵”抚掌大笑,指着官印大声道:“我好糊涂,我好糊涂,夫人,你死得不值啊!”
米师爷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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