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毒匪(外两篇)

作者:丁新生




  新郑县城西南三十华里处有一座山,山不高,海拔300多米,名叫陉山。何谓陉﹖古人云:山形连延,中忽断者,名陉。又曰:陉,山绝之名。陉山系伏牛山余脉,它好似一位世纪老人,蹒跚地迈着步子从豫西走来,过登封、穿密县,越过七谷堆、风后岭、尖山、老山坪等山峰,刚刚踏上长葛县境内便停下歇息,直到今天还不愿离去。据说,清朝末年,这里古树林立,草高谷深,不少土匪出没,打家劫舍,搞得民不聊生。
  在众匪中,毒匪名声最大。小孩大声啼哭之际,大人只要说毒匪来了,小孩马上止住哭声,一脸惊慌状。
  毒匪名叫尚振林,吕公寨西尚庄人,生于清朝光绪八年。尚振林从小就心黑手毒,与小孩打架,不是捣心窝就是挖眼珠。十七岁那年,他把一个扫把疙瘩用红布包好塞进腰间,和几个伙伴来到吕公寨他姑父家里,逼他拿一百块银元买枪。姑父不从,尚振林就把他吊在树上,用烧红的烙铁把姑父的脊梁烙得滋啦啦直往下淌油,姑父在淫威下只好屈服。从此,黑道上又添一位猛匪。一天,他外出归来,走到村西北岗下,碰到一伙土匪,灰头脏脸,满身疲倦,在慢腾腾赶路。尚振林马上用黑语与众匪对话,得知他们去攻打双龙寨,围了三天也没有攻下,只好垂头丧气归来。尚振林说,咱们是和尚不亲帽儿亲,弟兄们到前面窑洞里歇一下,我去给你们弄点饭吃。时间不长,他挑来一担面条,土匪们争先恐后吃完饭,不一会儿个个捂着肚子死去。尚振林一下弄了十八条枪,从此拉起杆子,自封为大驾。尚振林尝到了甜头,就专门黑吃黑。一次,他约定时间和土匪李和尚攻打李河镇,可他极早率匪埋伏在一条深沟里,待李和尚一进沟就开枪射击,把五十多名土匪杀了个净光。周围的土匪知道他心狠手毒,为保全自己,十几杆土匪的大驾与他结拜成弟兄,发誓有福同享,有祸同担,并推他为总驾。尚振林杀人如麻,对票子十分刻薄,赎款不到者,就用铡刀把肉票斩为两段,还有不少人被他剖腹,把血淋淋的心肝掏出来当作下酒菜。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新郑、禹县、长葛三县官兵剿匪,尚振林的队伍被打得稀里哗啦,他化装跑到禹县被官兵抓住。县知事说,你拿出5000两白银,从此放下屠刀,我就放了你。尚振林就通知结拜的弟兄每人凑500两送来,可众匪借口手中缺银,只有几个大驾拿出数十两应付。尚振林十分恼火,骂道,啥兄弟,什么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日后若不杀你们,我就不是娘生的。后来,他向吕公寨的富人刘老财求救。刘老财咬住牙卖掉三顷良田,把尚振林赎回。不久,尚振林重整旗鼓,又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一年后,八月十六日那天,尚振林为祝贺母亲的生日,下帖邀请结拜的众匪兄弟。那天,惟有十三弟马西坤未到。席间,尚振林用大碗与众匪喝酒,感谢兄弟的帮助。众匪见他真心实意,就放松了警惕,从中午喝到傍晚,尚振林装醉把大碗摔在地上。早已埋伏好的土匪一齐开枪,十几个结拜兄弟个个倒在血泊中。当天晚上,尚振林率匪前去捉拿马西坤。马西坤敌不过尚振林忙只身溜掉。尚振林十分恼火,把马西坤一家杀了还不解恨,临走还放了一把火。后来,他听说马西坤跑到许州,在直军队伍里当兵,就派匪趁马西坤晚上站岗,把他偷偷绑架回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马西坤骂道,我操你妈,到阴间也不饶你,说着飞起一脚朝尚振林踢去。尚振林双手捂住命根,好长时间才回过气,他恶狠狠地说,剥了这货的皮!众匪即把马西坤拴在院内树上,用刀在他头上割开一个十字的伤口,把一瓶水银倒上,时间不长,在马西坤的惨叫声中,一身皮被活活剥下来。
  从此,陉山周围百里,成了尚振林的天下,不长时间土匪队伍发展到三千多人马。此时正是民国二年,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坐镇河南。
  新郑、长葛、禹县、密县等县的富人联名上书袁世凯,控诉毒匪罪行。袁十分恼火,担心土匪扰乱他的称帝大业,即令表弟张镇芳派兵剿匪。张镇芳不敢怠慢,派护军使高鑫率抚标亲兵营、后方巡方营、炮兵营二营前往陉山一带剿匪。几仗下来,尚振林的人马被消灭十有八九。尚振林躲在山洞里三天后出来寻食被活捉,押往新郑县大牢。三个月后的一天,尚振林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一路上,尚振林面无惧色,还不住给赴刑场的几个副驾打气。那一天,刑场军警林立,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只见监斩官高鑫一声令下,行刑队向跪在地上的土匪头子开枪射击,众匪纷纷栽倒在地。枪声刚刚响过,尚振林的几个亲戚围上前来,用被子把尚振林一裹,抬到刑场外面,把他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三匹大马车拉着飞奔而去。
  一年后,陉山又有一股强匪出没,杀人用铡刀,并挖票子的心肝当作下酒菜。不少人怀疑他是尚振林,可谁也拿不准。
  直到后来,河南易督政变,冯玉祥当上河南督军后,派兵消灭了这股土匪,谜底才被揭开。原来尚振林被抓后,用重金买通张镇芳,才使他在刑场死里逃生。他养好伤后,到上海做了易容术,便又重新拉起了杆子。
  
  陈团首
  
  陈团首,姓陈,名老九,年轻时曾参加过义和团,后来叶落归根,回到吕公寨。他满身绝招,能刀枪不入,炮轰不倒。更令人佩服的是他在墙上画个门,念完咒,再朝上面吹口气,就能破门而出。村里没人见过,可都信,要不他咋能多次大难不死呢﹖那时候,世道乱,趟将(土匪)比牛毛还多。村民推陈老九为神团团首,他毫不犹豫地挑起保卫家乡的重担。
  民国五年腊月的一天,东北风吼叫着,雪花漫天飞舞。豫西名匪牛会武前来攻寨。当他率匪来到吕公寨三里外的小土岗时,忽听炮响三声,一支队伍拦住去路。百十号人个个彪悍,有的手攥钢枪,有的拿着大刀和长矛。只见一位年过五旬的大汉,穿一件对襟白布衫,坦胸露乳,黄色长布腰带紧紧扎在长满黑毛的肚子上。他走向前去,双手抱拳说:久闻牛大驾的威名,今日幸会,幸会!牛匪看吕公寨早有准备,只得下了马,扶扶头上戴的貂皮帽子,还了一礼,道:来人莫非就是陈团首﹖陈团首点点头。牛匪说:小弟明人不做暗事,今天到这里就是想会会陈团首!陈团首笑道,兄弟若能赢我,寨里的金银财宝任你车拉船载。于是,二人定了比武规矩,一用炮轰,二用刀砍。牛匪笑笑,然后狡黠地说,早闻团首有此绝技,今日牛某也好开开眼界。不过,请团首先来吧。陈团首点点头,大手一挥,几个团丁推出一门土炮来,炮口犹如碗口大小。牛匪认得这是鸡娃炮,那次攻打千户寨就是吃了它的亏。他急忙闪在一边,令匪队后退五十步。只见陈团首威风凛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叉腰,肚子上慢慢鼓起,不一会,一个脸盆大小的肉球凸现。炮手看团首准备停当,即点火放炮。瞬间大炮怒吼,红光一闪,一股黑烟直扑陈团首。陈团首中炮后趔趄了一下,又稳稳地站在那里,肚皮子好似抹上一层锅灰。牛匪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内心升起恐惧感。陈团首两手朝下按了按,呼出一口气。然后,从背后抽出单刀,走上前,说:兄弟,请你在我肚上连砍三刀如何﹖牛匪只见单刀在飞舞的雪花中闪着寒光,忙向后退三步,单腿跪下,双拳抱过头顶,惭愧地说,我牛某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冒犯陈团首,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陈团首忙扶牛匪,牛匪感到他双手如火炭一般。陈团首笑容满面说,吕公寨是我的家,请赏个面子吧!牛匪一听,急忙说:今后咱井水河水两不犯!说完飞身上马,一声呼哨,率众匪离去。
  陈团首单身退匪,威名远扬,很多人参加神团练武。
  一天,从县西人和寨来了一位叫潘大年的年轻人,很精干,也聪明,团首就让他在祖师爷像前跪拜磕头。陈团首用黄裱纸画了九道朱砂符,点燃后将纸灰放在碗中,加上无根凉水让他喝下,说:练武者要心诚,不得近女色和食荤腥,否则,神不保佑。且记,且记!
  潘大年当天晚上就开始练功。首先是练“排砖”。团首做示范,拿起砖从自己的小腿部砸起,从下往上用力砸,当砸到头上时,砸一下就要大喝一声。陈团首说,怕痛就回去。说完站起离去。潘大年十分下工夫,数月后陈团首考他,只见潘大年下手狠,当砸到头顶上时,只听他大喝一声,砖头变碎块。陈团首很兴奋,就开始教他练“排刀”。“排刀”和“排砖”相似,只不过是用刀背向身上排。因此,时间不长就过了关。第三个项目是练“排炮”。陈团首先教他记咒语,并反复告诫,若把咒语说出去,全家人就会倒霉。待咒语念熟后,又教吐气纳气,又过了一段时间,陈团首让他来真的。炮手架好炮,就让潘大年光着上身,跪在十丈开外处,只听他喊一声“看炮”!话音还没落地,潘大年迅速站起,念完咒语,尔后哼哈着朝土炮冲去。炮手忙点炮,轰隆一声响,炮弹纷纷朝他扑去,他只觉得麻麻的。陈团首高兴得直点头。
  潘大年忙跪下,要求学习破门术。陈团首一听,板起面孔严厉训了他一顿。他如坠云雾中,就去问师兄们。师兄们说,猫教会了老虎,若不是留一手早就死在徒弟手下了!潘大年若所思地点点头。但他并不死心。因此,从那天起对陈团首更加殷勤,白天端水扫地,洗衣服;晚上展被子,掂夜壶。师母高兴得不住地夸大年。三个月过去了,陈团首对他仍像冰块一般。这一天,陈团首外出,师母被毒蛇咬伤,大年就扑在师母的小腿上吸毒,吸一口吐一口,师母得救了,他却中毒昏死过去。待他醒来时,陈团首立即拿出一百块银元感谢他。潘大年不要,却跪在地上,乞求教他破门术。陈团首沉思了半天,问:徒儿呀,你为何这么固执呀﹖潘大年顿时痛哭流涕地说,土匪杀了俺全家,我要报仇啊!
  陈团首把他拉起来进了屋里,先拿出钢刀让他看。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只得摇摇头。陈团首说,你捏捏刀刃吧!潘大年不捏则已,一捏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刀刃上镀的是白泥金,看上硬,其实软,砍到肉上只要不来回拉就伤不了人。陈团首又指指药桶,说:这些都是用高粱灰做成的!潘大年十分失望地望着陈团首。陈团首语重心长地说,我虽侥幸吓退土匪,可吃亏太多了,说啥也不能让你走老路呀!破门术也是骗人的,孩子,报仇还得靠它。说着从席下抽出一把手枪,交到潘大年手中。潘大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跪倒在地上向陈团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吕公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