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棋 仙

作者:矫友田




  沟崖寺断香之后,只留下一僧看守残院,此僧法号静弈。静弈年逾七旬,他除了化缘之外,便整日紧闭寺门,潜心钻研象棋,因而他的棋艺甚高。农闲之时,墨城里外棋风盛行,于是就有不少弈者前来拜师。
  静弈脾气古怪,凡是来拜师者必先和他对弈三局。若平他一局,才提收徒之事。然而十余年来,竟没有一人能够平他一局。
  一日,静弈化缘归来,见一群人正在一棵柳树底下观棋。他走了过去,见一年轻后生正与一老丈对弈。后生棋危,举子迟疑不定。静弈沉吟道:“善哉,骑马过河方为正途——”后生一愣,旋即大悟,起身再找说话之人,只见一穿静袍的僧人,朝沟崖寺而去。后生呆立许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道弯月挂在树梢上,斑驳的树影映在残破的寺院里,显得有些凄凉。西厢房里烛光跳跃,静弈与后生对坐一木几前。后生抱拳施礼道:“师父,请先。”静弈并不退让,持子出击。
  炉中檀香还未燃尽,静弈便赢下三局,而后他起身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一言相告——人弈合一,棋随人形,乃至高境界。”说完静弈转身离去。
  翌年开春,柳子河里的冰碴儿还未融尽,一支打着膏药旗的鬼子兵便开进了墨城。其中有一个叫松本一郎的少佐,生得肥头大耳,人却是异常凶狠、狡诈。当天,他就命令警察署的苟署长把墨城里的男壮劳力统统召集起来,到柳子河旁给他们修筑据点。松本一郎亲自督察工事进程,只要见谁稍有不从,轻则毒打,重则送命。不到半个月,死在工地上的苦力就有十余人,整个墨城笼罩在阴霾之中。
  松本一郎对中国象棋颇有研究,每到一地,他必找当地高手对弈。在对弈之时,他总是将腰间的军刀摘下,并搁在棋盘一侧,每到关键局势,松本一郎必来回抚弄军刀“嚓嚓”作响,冷光闪闪,令那些对弈者不寒而栗,哪有心思恋战,三招两势便告饶败北。之后,他便以刀鞘敲击对方头顶,傲慢地叫嚣道:“我的象棋,中国的没有对手!”
  后来,松本一郎从苟署长嘴里得知,沟崖寺内隐居着一个象棋高手。于是,他就命苟署长亲自到沟崖寺去给静弈下“战书”,欲对弈一番。然而,苟署长两次登门,都被静弈拒绝了。待第三次,静弈道:“老衲有一赌,他答应,老衲就跟他对弈——”
  苟署长匆匆赶回来,把静弈提出的条件告诉了松本一郎。听后,松本一郎仰面大笑道:“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战无不胜,没有不敢赌的!”
  苟署长把静弈带到宪兵队时,棋盘早已经摆好,松本一郎身后并排立着几个满脸杀气的日本宪兵。见静弈走进来,松本一郎顺手摘下刀搁在棋盘上,黠笑道:“条件的,你说﹖”静弈说:“如若你赢得了老衲,老衲则自绝双目,从此不闻棋道;若输了,你必须停止修筑据点!”松本一郎用三角眼瞥了静弈几眼,而后冷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局,俩人出棋都十分谨慎,对弈两个时辰也未见分晓,而此时,松本一郎还稍占一些上风,但是也步履艰难。他开始抚弄几上的军刀,杀气随之弹射出来。而坐在他对面的静弈,竟微睁双目,面如静水,像是在悟佛参祥,没有半丝惧意。忽然,静弈的棋路一转,待松本一朗醒悟过来时,全局已陷入绝境,回天无力。松本一郎败了第一局。
  第二局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松本一郎又败了下来;而第三局只用了一刻钟。静弈不屑地一笑,扔下手中棋子,说:“你已经输了。”松本一郎要再下,静弈断然拒绝道:“老衲与人对弈,向来只看三局。”
  松本一朗恼羞成怒,拔出军刀,朝几上的棋盘砍去。刹那间,只见静弈的手臂一扬,一枚棋子射了出去。“当——”一声脆响,松本一郎手中的军刀断为两截。松本一郎呆愣了片刻,穷凶极恶地掏出了手枪,欲朝静弈射击。此时,又一枚棋子从静弈手中飞出,直朝松本一郎的面门射去。随着松本一郎“哎哟——”一声惨叫,那几个宪兵手中的枪一齐响了,静弈倒在了血泊之中。两日后,伤势过重的松本一郎也一命呜呼了。
  人们把静弈的尸首,葬在了沟崖寺的寺院里。
  十余年后,有一个名叫“无敌炮”的国家级象棋大师,来到墨城。他请人在静弈的坟前竖起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吾师静弈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