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2期
天上掉下个洋妹妹
作者：李 川
第八次拒签
雷州市有个小伙叫刘刚。刘刚父母死得早，是大他８岁的姐姐刘眉把他拉扯大的。６年前刘眉一家技术移民去了美国费城，刘眉开了中餐馆，老公当了公司经理，小别墅小汽车，日子过得挺滋润。刘刚就不行了，工厂倒闭下了岗，住在姐姐的老房子里，靠她接济着度日。刘眉一琢磨这不是个长法呵，就掏钱购置了刘刚住宅楼下一间临街的门脸房，让他好歹经营点什么，起码解决自己的生计吧。无奈刘刚自幼被姐姐宠惯了，丁点苦不能吃。他将门脸房赁给了别人，一心要去姐姐那儿探亲，到那儿后好歹赖着呆够年数，取得居留权，便可一辈子啥都不干，享受人家国家优越的福利待遇了。于是刘眉一来电话他就央求，偶尔还鼻涕眼泪的，弄得刘眉没法，只好帮他办。无奈老天不遂人愿，签证就是批不下来。
这天上午，刘刚再次来到美国领事馆签证处撞大运，叫到他的号后，他走进大厅，展眼一望，心就有些凉。就见台子后面当值的，又是那个洋名叫大卫、中国名叫张洪的家伙。金发碧眼的张洪有３０来岁，是个典型的中国通，操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他一见刘刚，就调皮地眨眨眼，说：“您好，刘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今年以来，您第八次亲自莅临，使我们这里蓬荜生辉了。”
“有什么办法﹖对亲人的思念使人只能不要脸了。”刘刚打着哈哈。
“你姐姐可以回雷州看你嘛，不一定非得你去费城看她嘛!”张洪推心置腹地帮刘刚出着主意。
“我拷……”
“唉，你怎么骂人哪﹖”张洪瞪起了眼珠。
“我说的是我考虑考虑——你为什么不给我签﹖”
“我怀疑你有移民倾向……”
刘刚掏出一纸合同展开往台上一拍(这可是他花了３００块钱才在街上买来的)：“睁开你的小眼瞧瞧吧，我现在是我省著名的‘典雅蓝雪’装饰公司的网络技术总监，月薪６０００大洋，我干吗要往你们那儿移民﹖”
“原来您现在不是无业游民了﹖真是ｓｏｒｒｙ!”张洪蔫笑着拿起合同瞅了瞅，说：“正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上周发作的那次全球性蠕虫病毒，贵公司的网络是如何应对的﹖”
“病毒其实无处不在，关键看你的抵抗力了!”刘刚侃侃而谈，他回忆着道：“关于上周发作的那个病毒嘛，这个这个……电脑病毒嘛，主要是电脑没有抵抗力嘛……不讲卫生了，不讲卫生所以就没有抵抗力嘛!所以，我们把电脑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全部拆下来，该洗的洗，该涮的涮……”
他讲不下去了，因为张洪已伸手按铃叫“下一个”了。
刘刚打的气急败坏回到家，拨通了刘眉餐馆的国际长途。按照约定，电话一通他就挂了，然后由刘眉打过来。这样，话费就由对方付了。刘眉在电话里问：“怎么样这次﹖”
“不怎么样!那个该死的张洪，他就是不给我签。姐，我可咋办哪﹖”
刘眉叹口气，埋怨道：“都怨你不争气!你要是从我给你买下门脸房起就好好干，几年怎么也能赚个十万八万吧﹖你那楼下的地界多好啊!你要现在手上攥着十万八万，再有个门脸房，你只是办个探亲，张洪他能不给你签﹖”
刘刚只能唯唯。
美救英雄
苍天不负苦心人，幸运女神终于降临了。一日，刘刚接到刘眉电话，说有个在她餐馆打工的女孩，名叫霍莉娅，正在读大学，趁休假，欲去中国旅游，刘眉向她推荐了自己的故乡。刘眉要刘刚在陪霍莉娅游览过程中，一定抓住机遇，同她建立起爱情，有了这重身份，再办签证，就十拿九稳了。姐弟俩在电话里策划了一个多小时，布下了爱情的天罗地网，只等霍莉娅入瓮了。
接机那天下午，刘刚委实梳妆打扮一番，打的来到市北郊柳亭机场。他在出口处按照约定，举着张遗像大小的刘眉头像，焦灼地等待着。
正东张西望间，一个肩背行囊、一身牛仔装束的洋妞径直朝他走过来。这是个标准的洋妞，一脑袋麦穗般金黄的长发，白里透红的皮肤，湛蓝的眸子，如果小上几号的话，活脱脱就是商店里出售的大洋娃娃。
她点了点“遗像”，又指了指自己，笑着伸出手来，说：“你好，我是霍莉娅!”
“你的汉语很棒嘛!”刘刚赶紧收起“遗像”握住了客人的手，说：“欢迎你来中国!我叫刘刚。”
这是刘刚人生在世２６年头一次握洋妞的手，难免有些失控，握住就忘了撒开，对方甩了几甩他才醒悟，尴尬地缩回。
他硬抢过包来背在肩上，陪着霍莉娅往外走。“霍小姐，请问你是在哪儿学的这么好的中文﹖”他好奇地打听着。“我的姥姥就是中国人嘛!”霍莉娅说。“可你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你还有中国血统呵!”“噢，我的血统可杂了!”霍莉娅说，“我的姥爷是德国人，爷爷奶奶是丹麦人，到我呢，又成了美国人。”“原来是个杂种啊!”刘刚被如此复杂的血缘关系搞得有点懵，在肚子里暗暗地说。“那么，他们的身体都还好吧﹖”他没话找话地问。“我的姥爷过世除外，其他都还健在。”霍莉娅说。
刘刚叫了出租，两人乘车奔向市里。走到半道儿，已是傍晚，刘刚就在一家“金色海鲜城”的饭庄前叫了停车，请霍莉娅吃饭。走进餐厅，刘刚四下观瞧，毛四他们按照约定，果然已经在那儿了，六个人围着一桌正吃呢。刘刚与霍莉娅在邻桌坐了，点饭点菜。吃喝间，刘刚瞥见毛四朝自己扔眼色，便风度翩翩地对霍莉娅说：“对不起，我去下卫生间。”尾随毛四去上茅房。两人立在小便池前并肩撒着尿，毛四说：“刘哥，不行啊!原以为是帮你糊弄个假洋鬼子，谁知你弄来个真鬼子。万一被‘条子’(公安)撞上，弟兄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你们可是他妈的收了我钱的!”毛四要当缩头乌龟，刘刚急了。
“钱原数奉还，反正这事得停，不能往下继续了。”毛四宁肯还钱。
“要不然这样——”刘刚只得妥协，“原来说好的是你们调戏她，我英雄救美。既然你们怵真鬼子，就来个你们惹我，被我三拳两脚拾掇一顿，让我展示展示阳刚之气总可以吧﹖”
毛四这才点头答应。
饭罢，刘刚霍莉娅去公路边打的，毛四一伙跟了出来。毛四佯装酒狂，朝刘刚叫：“这哥们，我他妈怎么瞅你就别扭啊﹖”另一人叫：“识相的快给我们大哥跪下磕一个头再喊声爷，让我们大哥顺顺气。”
刘刚才要发威，不料霍莉娅一声大喝：“呔!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干什么﹖”
“小妞，没你的事，少他妈搀和!”毛四道。
“你们欺负我朋友，怎么没我的事﹖”霍莉娅义正辞严驳斥。
刘刚心知再这么下去要坏菜，就把霍莉娅往身后一拽，说：“待我教训他们!”扑入了敌阵。
——谁都没想到的是，霍莉娅竟然紧随其后，杀将上来。刘刚的王八拳还没来得及施展，毛四几个已被她一套漂亮的腿法踢得人仰马翻。她抱臂得意地审视着倒地不起的毛四们，鄙夷地说道：“就这么两下子还敢出来混呢，胆也忒大了吧﹖”说着伸手拦了辆的士，唤刘刚上了车，逍遥而去。
毛四连痛带气，卧在那儿破口大骂：“好你个王八蛋刘刚，你他妈哪是英雄救美啊，你这分明是找了个母豹子嘛!”
出租车里，刘刚诧异地问霍莉娅：“你懂功夫﹖”
霍莉娅轻松地说道：“是的，终于有机会练练实战了——我已经学了７年的跆拳道了。”
悲喜交加的爱
霍莉娅是个穷学生，没什么钱。为节省，她偷偷住进了刘刚家，她睡大卧室，刘刚睡小卧室。雷州是个古城，名胜古迹众多。第二天，刘刚便陪着她各处游览，一应花费当然都由刘刚承担下来。一天下来，霍莉娅的热情开朗、美丽大方深深吸引了刘刚。而且他惊喜地发现，对方对自己也颇有好感。晚上回到宿处，霍莉娅去卫生间洗澡，刘刚悄悄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告诉她，那些“英雄救美”之类的一系列计划似乎都用不上了，因为他有感觉，他爱霍莉娅，霍莉娅也爱他。夜半时分，刘刚正酣睡，忽然被尖叫声惊醒。他忙披了外套，上大卧室察看。满头大汗的霍莉娅一头扎进了他怀里，说她做了个恶梦。她一丝不挂，刘刚窘迫不堪，欲推拒，一抬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她丰满的乳房上……
爱情是没有国界的，刘刚深信不疑了这句话。一个晚上，两人没舍得合一合眼，说不完的海誓山盟，道不尽的缠绵悱恻。天蒙蒙亮，霍莉娅就迫不及待地用她的手机给姥姥打电话报喜。她姥姥的祖籍就是中国的雷州市，一生只育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又只生养了霍莉娅一个孩子。姥姥的最大心愿，就是想让霍莉娅能嫁一个她老家的小伙，然后把他带回美国。如今霍莉娅终于实现了姥姥的这一宿愿，她怎能不首先向她报喜呢﹖霍莉娅叫刘刚和姥姥讲话。电话里，传来一位老人虚弱不堪的声音。她用雷州方言同刘刚交谈着，讲几句就剧烈地咳喘一番，令人听着难过。她又同霍莉娅通话，嘱咐霍莉娅尽快帮刘刚办赴美签证，她非常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上这个未来的外孙女婿一面。通完话，刘刚说：“你姥姥的身体好像不怎么好。”霍莉娅一阵黯然神伤，说：“她的子宫癌已到了晚期，医生说好的话还能拖上三五个月，不好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咽气。”刘刚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人嘛，有生就有死，这是谁都无能为力的事。”
霍莉娅问了刘刚美国领事馆的电话，说：“我姥姥有一天没一天的了，我得尽快帮你把签证办下来，咱们一起飞回去，去见她老人家，否则就来不及了。”她拨通了电话，用英语同领事馆的人叽里咕噜讲了起来。刘刚感慨万千、感激万分地凝视着霍莉娅，把她抱在自己的膝上，爱抚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霍莉娅同领事馆的人讲好了，下午一上班陪刘刚去审请签证。中午，两人正吃饭，霍莉娅的手机响了。她一接听，先是泪流满面，继而如醉如痴，弄得刘刚心惊肉跳的。关机后，霍莉娅拭去眼泪，忽然开始狂笑。当泪花再次夺眶而出时，已经完全是狂喜之泪了，她抱住刘刚疯狂地亲吻着，说：“刘刚，你相信吗﹖我现在已经是身价３０００万元美金的千万富姐了——３０００万哪!”
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就在两个小时前，霍莉娅和刘刚同姥姥通话后不久，姥姥招来了律师及亲人，宣布：她名下价值３０００万美金的存款、股票、房地产等，全部由她惟一的后裔霍莉娅继承。遗嘱刚一签署完毕，老人家就含笑归西了。
霍莉娅说：“刘刚，我得马上回国，继承遗产还要参加姥姥的葬礼。”她简直是迫不及待了，边收拾行李边一连串地打电话，一会儿中文一会儿英文，订机票、订房间什么的。最后，她掮起了行李就要走，说：“最早的一趟航班是明天凌晨３点的，我要先去机场的宾馆住下。”
“你就不能晚些再走吗﹖哪怕傍晚再走也来得及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刘刚实在难以接受，他拥住了霍莉娅，难舍难分地说，眼中涌出了依依惜别的泪水。“霍莉娅，”他说，“这是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我真怕这只是一场梦，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霍莉娅的心软了，说：“刚，中国不是有句老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放心，就算在美国，有３０００万的人也不多。如果你去你姐姐那儿探亲的签证还是批不下来，等忙完了姥姥的后事，我会立即飞回来，同你结婚，然后咱俩一道去美国。”
天上人间
刘刚要送霍莉娅去机场，她死活不肯，让他下午快去领事馆催签证，那才是正事。目送的士载着心爱的人远去，刘刚失魂落魄，悲苦不堪。他蹒跚着上楼，刚进家门，电话铃响，是刘眉打来的。她问过刘刚和霍莉娅的事后很为弟弟高兴。同时她告诉弟弟，出了桩怪事，就在刚才，银行通知她，有人往她餐馆的账户上打入了２万美金，她尚不知这笔钱的来历，因此未敢处理。刘刚扣了电话大约一刻钟，铃声又响，这次是领事馆一位自称是詹姆斯的老外打来的，通知刘刚，他赴美探亲的签证批下来了，叫他尽快来馆办理相关手续。刘刚大喜，他了解清楚办手续的环节后，随口问：“你们领事馆那位张洪先生呢，我一直是找他办签证的。”电话里说：“他中午已经请假了——他未婚妻刚刚继承了３０００万美金的遗产，他已经去了飞机场，要飞回美国同未婚妻结婚，之后大概就是环游世界的蜜月旅行了。真看不出大卫这小子能有这份艳福……喂，喂，怎么不说声再见就挂了﹖真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
那边詹姆斯还在抱怨，这边刘刚早已飞奔着下了楼，拦了辆的士，说：“快快，我给你双份钱，去飞机场。“司机猛轰油门，车像离弦箭般飞射了出去。
４０分钟后，车停在了柳亭机场的八喜大酒店前。刘刚下了车努力镇静下情绪，走进大堂，来到服务台前。服务台里只有一位值班小姐。刘刚在她面前放下张５０元的美钞(刘眉寄给他的)说：“您的小费!”“先生，我们这不允许收小费的!”起身相迎的小姐忙承让，刘刚稍一坚持，小姐斜眼见远处的大堂值班经理正在读报，没有注意，她也就把小费悄悄装进了衣兜，然后笑容可掬道：“请问先生是要住店吗﹖”“不是!请您查一下一位叫霍莉娅的小姐，她是我的好友，今天回国，我来送送她，话个别。”“请稍等!”小姐打开登记簿很快查到了，说：“是的，霍莉娅小姐，明天凌晨３点飞美国的飞机……她在５０１５房间，需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吗﹖”“谢谢，不用了！”刘刚说，“对了，明晚我想请您喝咖啡，肯赏光吗？”小姐娇羞地一笑，抛过来个媚眼，说：“等您下来时我们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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