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山大王请客
作者:李 琳
民国五年,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总统,北洋军阀四分五裂,直、皖、奉、滇、桂、晋六大派系,在英、美、日三国扶植下称雄一方,又赶上南涝北旱闹春荒,夏粮颗粒无收,一时间哀鸿遍野,盗匪成患。俗话说,大狗叫,小狗也叫,苏北马陵古道自然也成了山里盗匪的必争之地。
马陵山层层叠叠,蜿蜒起伏,林密山深,一条古道曲曲弯弯横跨东西,连接苏、鲁两省,是商贾必经之路。山里有个大王姓马,叫马大哈,此人是南方人,说一口蛮话,何时来到马陵山占山为王,也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马大哈或拦路劫镖,或下山抢掠官宦人家,是扼守马陵古道的大盗。这一天,从山东地界忽然又过来一伙土匪,匪首叫牛大哈。牛大哈原来不是土匪,是个当兵的,是皖系段祺瑞部下的部下的部下,因不满连长克扣军饷,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杀了连长,带领二十多个弟兄,三天两夜窜到马陵山,在马陵古道西段落草为寇,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见钱就抢,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百姓反响十分强烈。海州县府曾调动兵马多次进山清剿这两股土匪,可马大哈和牛大哈钻进密林深处东躲西藏,几次都得以脱逃,恨得百姓咬牙切齿,怨声载道。话说马大哈的地盘上来了一个牛大哈,马大哈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仰仗人多势众,跟牛大哈连干三仗,也没有吃掉牛大哈。马大哈心生一计,硬的不行来软的,要宴请牛大哈,名为强强联合,实为招安。马大哈派小匪给牛大哈送去密信一封,对牛大哈如此这般吹捧一番,提出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这牛大哈跟马大哈连打三仗,损兵折将,死了十几个弟兄,势单力薄,加上被县府通缉捉拿,也正想找个靠山,当下一拍即合,定下十月初八,不带一兵一卒,单人前往赴宴。
十月初八这天,天刚蒙蒙亮,一队巡山的小匪,在乱石沟底草丛中发现一个血头血脸的人,扶起来一问,说姓牛,没等那人把话说完,就有小匪飞奔上山禀报马大哈,说牛大哈来了。马大哈腰别两支盒子炮,威风凛凛,来到寨门外,见那人已被小匪们带上山来,连忙迎进寨里,在聚义堂喝茶抽烟。
马大哈跟牛大哈虽说连开三仗,但马大哈从没见过牛大哈的面。马大哈见此人长得虎背熊腰,一脸大胡子,在椅子上只坐了半个屁股,两腿直打颤,心想这牛大哈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匪,搞定牛大哈看来不费吹灰之力。马大哈心里刺挠挠的,见牛大哈茶也不喝,话也不敢说,遂又疑窦顿生,这人到底是不是牛大哈?这么一想,马大哈心里突然一“咯噔”,莫非是官府派来的奸细?他正要问个清楚,却见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马大王饶命,小的牛二给马大王磕头了。”马大哈也是个粗人,听那人说叫牛二,心想这牛大哈还怪有意思,连小名都说出来了。马大哈“哈哈”一阵大笑,搀起牛二,见牛二哆哆嗦嗦站都站不稳,心里又疑惑起来,就算牛大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匪,也不至于这么熊包。马大哈想,我得验证验证,看看他是牛大哈还是派来的奸细。马大哈立马变了脸,大喝一声:“牛二,你好大的胆子!”随着他的一个响指,忽拉一下冲进来七八个小匪,团团围住牛二,摁头的摁头,掐脖子的掐脖子,拧胳膊的拧胳膊,三两下扒光了牛二的衣服,点了一盏油灯,用细绳拴了,系在牛二的裆下。牛二光着身子,腿裆里吊着油灯,被小匪拉到大堂中央。牛二见马大哈一会儿风,一会儿雨,早就晕头转向吓出了一身冷汗。牛二头一仰,眼一闭,心里说,瞎子放驴随它去吧!他哆嗦着叉开两腿,闭着眼,看也不看马大哈。只见马大哈甩手一枪,打灭了牛二腿裆里的油灯。牛二惊魂未定,又听马大哈一声响指,小匪们又蹿上来,在牛二的两耳上一边挂了一个铜钱。马大哈转过身,背对牛二,弯腰蹶屁股,从裆里甩手“叭叭”又是两枪,把挂在牛二耳朵上的两个铜钱打得粉碎。马大哈心想,就这一招,那人不被打死也得被吓死。转脸一看,见牛二动也没动。其实牛二早吓懵了,半晌才醒过来,摸摸耳朵,耳朵还在,摸摸裆下,卵子还在,这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来。冷静一想,我要再说自己是牛二,必死无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当一回他说的那个什么牛大哈吧!牛二眼珠子一转,腿也不哆嗦了,挺胸昂首,气势汹汹地咆哮道:“马大王,你不相信小弟,今天我杀个人给你看看!”
马大哈一愣,心说,好你个心狠手辣的牛大哈,你一个人没带,还想杀我的人?一拍桌子:“拉出去,点天灯!”牛二立即被一群小匪五花大绑,拉到山寨后院的绝壁前。
这时,只听一阵凄惨的猪叫。牛二抬头一看,见几个小匪正在拉风箱烧水,一头大肥猪被捆了四蹄,在案子上嗷嗷直叫。牛二灵机一动,对马大哈说:“马大王,没有人杀,我杀头猪给你看看也行!”
马大哈一惊,心想,这牛大哈也是老雕吃鸡毛———馋急眼了,没有人杀就杀猪。马大哈转念又一想,要真是牛大哈,杀猪不会眨眼,要是假的,别说杀猪了,恐怕刀都拿不起来,于是说道:“兄弟正要杀猪宰羊宴请牛大王,就劳驾你帮个忙吧。”
松了绑,牛二从小匪手里接过杀猪刀,扯下一根头发在刀刃上吹了吹,见气过丝断,点了点头,可他没有朝猪走去,而是反身走了十几步,突然又一转身,一抬手,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刀子“噗哧”一声飞进猪脖子。马大哈连声高喊:“好刀法!”牛二一脸杀气地说:“马大王,别动!”说完上前快速抽刀,又转身走出五步开外,身后的猪血才“哗啦”一声喷涌出来。牛二双手抱拳:“马大王,小弟献丑了。”小匪们哪里见过这等飞刀杀猪的绝活儿,一片惊呼。
马大哈一拍大腿,拇指一竖:“走,牛大王,屋里坐。”
马大哈对牛二是牛大哈已深信不疑,杀猪宰羊摆了十几桌,山寨里一片欢腾。马大哈见牛二一口答应愿做第二把交椅,称他为王,心中大喜,便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直喝到日头偏西,牛二这才道谢起身下山。马大哈打点一些金银细软,将牛二送到寨门外,两人这才分了手。
牛二假作牛大哈做了一回客,出了寨门,急忙躲在不远处的树丛里长出一口气,喘了半天,正要动身下山,忽听寨门被擂得“咚咚”山响,有人高喊:“我是牛大王,快开门。”
牛二一听,真牛大哈来了,立即撒腿没命地朝山下跑。
牛大哈喊开山门,被小匪五花大绑送到寨里。马大哈一愣,才走了一个牛大哈,怎么又来了一个牛大哈?那牛大哈见了马大哈,破口大骂马大哈不是人:“请我赴宴,怎么把我捆起来了?”马大哈问牛大哈怎么到现在才来。牛大哈说:“走错路了,多绕了两个山头才找到。”
马大哈说:“我怎么相信你是牛大王?”
牛大哈让小匪松了绑,要回枪和刀,手起刀落,割下自己半个耳朵。马大哈一见牛大哈手里血淋淋的半个耳朵,心里一惊,认定这人才是真牛大哈,连忙请来匪医,粗针大线为牛大哈缝上耳朵,这才跺着脚说:“请错了,请错了。”接着就命小匪下山捉拿牛二。
山里的太阳落得早,小匪们下山捉拿牛二时,山里早已雾气氤氲了,小匪没有找到牛二,只好空着两手回寨禀报马大哈。马大哈心想,这牛二是飞毛腿不成,怎么会找不到人呢?牛大哈听马大哈说了一遍牛二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还有人胆敢冒充我牛大王?一时性起,非要下山亲自捉拿牛二追魂索命不可。
马大哈、牛大哈带着一帮小匪追到山脚时,忽听路边树丛里有人喊“救命”,还有搏斗声,悄悄拨开树丛一看,见一老妇人抱着一棵树干大喊“救命”,一个男人正与两条恶狼拼死搏斗。马大哈仔细一看,认出那人正是牛二,只听牛二高声喊道:“马大哈我都不怕,还怕你个狼不成!”举起树棍,东一下西一下,横扫一圈,打得恶狼左躲右闪。有话说,好汉不敌双拳,牛二一人能打得了两条狼?不大一会儿,两狼趁牛二喘息之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上蹿下跳,朝牛二猛扑。牛二一棍打在一条狼的屁股上,那狼哀叫着逃出十几步远,另一条狼却直扑老妇人,就听老妇人哭喊道:“大哈儿,娘看不到你了……”马大哈听这声音怪熟,心里猛一惊,只见牛二一个箭步蹿上前,护住老妇人,举棍打狼,不料另一条狼张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在牛二肩上撕下一块肉,牛二疼得木棍也掉在地上。眼看狼就要扑上来,撕了牛二和老妇人,马大哈举枪要打,却被牛大哈一把抓住了。牛大哈说:“马大王,狼把牛二吃了,不正好省了咱们的事!”马大哈一愣,心想这牛大哈也太没有人味了,怎能跟这样的人歃血为盟?于是抬手一枪,打死牛大哈,而后“叭叭”两枪,又打死两条恶狼。牛二听到枪响,转脸一看,见马大哈从树丛里走出来。牛二自以为死在眼前,举棍要打,却见马大哈闪身躲过棍棒,跪在老妇人面前,哭喊道:“娘———”一声“娘”喊得惊天动地,老妇人问道:“你是谁?”
马大哈哭着说:“娘,我是您的不孝儿大哈啊。”
老妇人看了半晌,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娘儿俩抱头大哭起来。
牛二高举棍棒,一时间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牛二一听真牛大哈来了,便夹紧包裹逃命。他不敢走山路,专拣没有路的地方走。遇上追来的小匪,就爬上一棵大树,直到小匪回了山寨,才溜下树。来到山脚时,忽听有人喊“救命”,只见一老妇人被两条恶狼团团围住,他二话不说,拣了根树棍就与两狼你死我活地搏斗起来,正好又被下山追赶自己的马大哈和牛大哈碰到。牛二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舍命相救的老妇人竟是马大哈的亲娘。原来,马大哈的母亲在南方老家听说儿子做了强盗,历尽千辛万苦,三年多才找到马陵山,不顾天色已晚,一心要上山找儿子回家,不想路遇两条恶狼,恰被牛二舍命相救。
马大哈听老母亲这么一说,“扑通”一声给牛二跪下,感谢牛二的救母之恩,又命小匪打起火把,将老母亲和牛二抬上山去。
第二天,马大哈重新宴请牛二。牛二这才说了实情,他说自己是马陵山下红岩村的杀猪匠牛二,昨天翻山越岭走马陵道去山东卖肉,中午喝多了,回来时天已擦黑,过鹰嘴岩时一脚踏空,滚落到乱石沟底,肉筐摔散了,杀猪刀摔飞了,人也昏死过去,直到天亮被小匪们发现时才醒过来。没想到,杀了一回猪,竟被当作牛大哈了。马大哈知道真相后,不仅佩服牛二艺高人胆大,还被牛二舍命救母的义举感动,在老母亲的劝说下,他与牛二结拜为兄弟。随后,马大哈就地解散了山上的两股土匪弟兄,跟老母亲一起下山,回了南方老家。山里山外的老百姓,又过上了安宁的日子。
从此,山大王马大哈错请杀猪匠牛二,从而演绎出一段平息匪患的传奇故事,在马陵山一带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