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网上人鬼情
作者:张 伟
屋子里很乱,是一种很久没有收拾的样子。茶几上的面包早就变了质,长出了灰灰的霉点,像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妙虹。床上的被子一如既往地继承着小臻一个人睡时的习惯,有一种无序自然的美。电脑孤独地静立在一隅,那种乳白色透出一种哀怨,像是知道那位爱它如痴的主人已永久地离它而去了。
妙虹出差是提前赶回来的,最初是想给小臻一个惊喜,可小臻却先给了她一个惊悲——他静静地躺在殡仪馆里了。小臻得的是绝症,他自己早就知道,却始终没有告诉妙虹,也没有像大多数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伟大:为了不连累心上人,找个牵强的理由离她而去,挑个风景宜人的地方独自等死。小臻不,明明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更努力地把握眼前的一切美好时光,这个世界真有很多东西值得留恋。小臻是在妙虹出差时病情开始恶化的,他不让医院通知妙虹,他觉得接受死亡总要比接受绝症令人潜意识里好受些。
小臻生前最爱的除了妙虹,就是上网。像所有网虫一样,他有自己的主页,有几个常去的聊天室,有一帮各色各样的网友,网络俨然是他的第二生命。妙虹是个感情丰富、非常独立的女人,她不愿看到自己倾心相爱的男人的第二生命随着身体的逝去而枯竭。她决定延续小臻网上的生命,这是对小臻最好的追忆,也是她对他表示的愧疚,在他病危时,她没能给他爱人般的照顾。
于是,妙虹以最快的速度学会了上网所必需的基本知识,除了学“五笔字形”有点费神外,她发现上网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妙虹开始以小臻的名义在网上出现了。她到了一个小臻平日里常去的聊天室,用的是他的昵称:月露风云。妙虹悲悲切切地在聊天室里仔细阅读着一些无聊而有趣的话,用心体味着小臻在网上时的心情。可她觉得好像网上聊天并没有她想像中的丰富,尤其是她这种有很多事要做的职业女性。
“大侠很久不曾到此,死到哪里去了?”有人主动向她打招呼,这大概是小臻的网友。
“地狱里参观了一次。现在月露风云复活了。”妙虹不假思索地敲了几个字。
“果然再生了,这几个字的速度比你前段时间输入的要快出一支烟的工夫。”
妙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雪白细腻的手那么和谐匀称地摆放在键盘上,心底掠过一丝得意。她化悲痛为力量,苦学电脑两个星期终于有了成果,谁能不说女子手巧。看着自己双手两片荷花瓣似的舒展在一大堆字母符号之间,抚摸着小臻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地方,她感到自己和小臻是那么的近。她按键的动作优美如艺术家,而本质上她更像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她在尽力延长着心爱人的生命,键盘是她的手术刀。
键盘上最突出的不是妙虹的纤纤玉指,而是修长玉指上的钻戒。当妙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泪水早已顺着她漂亮的脸蛋滑落在她的手上,其中一颗泪珠还不偏不倚地落到钻石上。妙虹缓缓抬起右手,台灯的光线将钻石照得光彩刺眼,自然也刺到妙虹心里。“他说今年九月九日九时九分就是我俩生命里永远值得记忆的时刻,他要娶我。”妙虹陷入了回忆,不再理会网友的发话。
“你不是月露风云!”这行字将妙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这是一个叫“归自然”的人在发言。妙虹翻了小臻的笔记本,没有这个人的记录。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除非你是月露风云,才能否定我是月露风云,可现在我就是月露风云,所以你不能说我不是月露风云。”
“你不是!或许碰巧猜中了密码吧。”归自然冷冷地说。
不是什么碰巧,小臻的笔记本里有他上网所用的所有账号、密码、网友、网址等等。妙虹不是月露风云,但这个归自然当然也不会是月露风云,因为月露风云已经死了。
“我是月露风云,月露风云就是我,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妙虹有点烦,她只是想让自己曾经的恋人能在网上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只是想弥补她在小臻病重期间没能尽到一个未婚妻职责的遗憾。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并不会影响到别人,凭什么你要来识破这个美丽感人的故事,我做错了吗?
妙虹又想,如果他真能说出些关于小臻的而她不曾知道的故事,她也愿意听下去,于是她等着下文。等待的时候,妙虹心跳得有点厉害,能听到别人谈小臻念小臻,妙虹真是激动,她随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稳定了一下情绪。
“我是鱼!”电脑上出现这句话的时候,茶还在妙虹的嘴里,然后她就被呛了一下,端茶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茶洒落到键盘上。键盘是防各类液体的,所以不会有什么损害。现在害怕的是妙虹,她好不容易将手中的茶杯放好,感到有一股兴奋夹着一丝恐惧向她袭来。
“那你一定是死鱼!”当然是死鱼,小臻已经死了,月露风云已经死了,我不是,你也应该不是,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不死。妙虹想。
“对,在肉体上我是死了。”
妙虹盯着屏幕一下子没了反应,难道……不可能的呀!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神,更不可能有能上网的鬼神。这时,厨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吱”的一声开了,妙虹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才更可怕,大概是风吧,想到风她更害怕了。
“不管你知道什么,请先别吓我,我胆小。如果你真是鱼,一定知道我是谁。”
“现在看来你是我不忍割舍的虹。”
天哪!恐惧的感觉一阵阵向妙虹压来。她想念小臻,但她知道已不可能和他交流。但现在,这种交流却活生生地显现在眼前,能不叫她毛骨悚然吗?她是个女人,女人总是胆小怕鬼的,不管是厉鬼还是情鬼。
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有什么问题,谁在开玩笑?妙虹心想。
“我就是妙虹,请证明你是小臻?说最关键的。”不管这是梦,还是误入了什么童话,她一定要查清对方的身份。
“1976年8月26日是你生日,你身上有颗心形的痣,在特殊的位置上,嘿嘿!虹,你别怕,我是小臻,我是已经死了,但我的思绪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和你交流。”
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这颗痣只有妙虹的母亲和小臻知道,不可能是别人了。妙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没错,真的是我!时间差不多了,明晚9点,你登录到WWW.hearen.826.com,这是我专为你做的网站,上面有一个只对你开放的聊天室。”然后他就断了线。
妙虹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下度过了一天,那种心情很难用语言描述。
这个网站真有,真的只为妙虹开的,主页上是妙虹的玉照,进入的密码是她的生日。晚上9点整,小臻准时上了线,开始了他们的聊天。聊天的内容绝大多数是回忆,只要妙虹问起他那边的情况时,他就答非所问,把话题引向过去,或者是一句话,我在这边很好,没什么好说的。9点30分,小臻准时下线,非常准,没有预告,果断地走了。
接连一个月,妙虹活在幸福的回忆里,她不知道她的爱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这种存在对彼此是否需要,这种存在是否比不存在更令人难以把握,今后怎么办?结婚还是继续这种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没有答案,妙虹在痛苦中自责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只是一个多月而已,难道他们的爱情就这样经不起考验?不是的,其实她知道,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再现,打扰了她的正常生活,她会一年两年三年的守护这份爱,思念这份爱。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所措,她感到了人生的无奈和上天的捉弄,上天啊!
正当妙虹思绪混乱又困惑时,小臻连续一个星期没出现在这个网站上,这无形中更增加了妙虹胡思乱想的机会,怎么办?她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理由。
小臻给了她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虹,对不起了,我们这样不是办法,我不可能再回到你的世界,我们只有阴阳为界天各一方,否则只有增加彼此的痛苦。这两天,我在这边交了新女友,很不错,我们决定下星期结婚。这个网站,我马上就会关掉它,忘了我吧,祝你在那边也找到一份真爱,早日嫁人。对了,不要再为我上网了,不要试图找我,我的小新娘会吃醋的,当然你也找不到我的。小臻。”
就这样,妙虹再也没在网上看到过小臻,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他就是小臻。
妙虹后来就极少上网了,因为她始终认为除了查资料,网络一无用处。再后来,她有了新男友,现在快结婚了。
一年后,妙虹从一个朋友处得知,原来这一切都是小臻临死前设下的一个套,他估计妙虹会以他的名义上网,所以就请了一个挚友出演网络上的灵魂,任务是取得妙虹的信任(当然事先告知必要的信任条件,放心,这是一个挚友)。取得妙虹信任后,告诉她一个网址,至于那个网站,是小臻早就做好了的,他充分考虑了谈话的内容,做了一个足够用的数据库和智能程序,一切由电脑控制,什么时候开始对话,什么时候结束,选择什么内容等,也包括最后的网站自毁。
小臻的目的是让妙虹不要留恋死去的人,瞧,亡人在那边都有了新欢,未亡人又何必死守?小臻就是这样一个人,生前绝对追求快乐,死后绝不带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