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埋葬的和平
作者：芦宏伟
故事发生在豫北一带，当地八路军采用的是游击战术对付日寇的。一次，八路军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以少胜多击毙了日寇近两个连的兵力，然后撤退躲避日寇的主力。
日军分散了兵力追捕，八路军看准形势，又跟日寇干了一仗。这次打了一天一夜，后来双方僵持在一堆土丘两边，哪一方也攻不过去。
夜黑了，夜深了，冷风呜呜地吹着。黑夜中，八路军和日军都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对方偷袭。八路军的战士们眯着眼，昏昏欲睡，派出五个哨兵放哨，一旦哨兵发出警告，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可以马上进入作战状态。
忽然，几个哨兵的眼前一亮，东方的第一缕阳光冉冉升起了。哨兵们精神一振，正在这时，有一个哨兵发现，土丘那边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露了出来，忙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再看，似乎是一块蓝布头巾。哨兵不再犹豫，瞄准头巾“砰”地放了一枪，发出了警报。
头巾马上沉了下去，但似乎没打着，只是把敌人吓得躲在了下面。这一枪，也惊醒了所有半睡半醒的八路军战士，当然，也惊动了土丘那边的日军。顿时，双方都进入一级戒备的状态，战斗一触即发。很多八路军战士围了过来，伏下身子观察着土丘，另外一部分战士守着后面、左方、右方一些地方，防止敌人偷袭。
隔了一会儿，蓝布头巾又缓缓从下面移了上来。神枪手张大壮握着冲锋枪，激动地对身边的排长说：“下命令吧，让我毙了这个鬼子！”排长皱着眉，没说话。隔着齐腰高的杂草，蓝布头巾隐隐约约地露出一角，然后又倏地沉了下去，过一会儿，再悄悄地探出来，像是一个试探鱼钩的狡猾的鱼儿。看样子，这个鬼子是在试探风声。排长沉吟一下，一挥手：“打。”张大壮早已瞄好了，听到命令，“砰”，一枪放了过去。蓝布头巾又沉了下去。张大壮和几个战士都遗憾地吁了口气———这一枪只擦到了上面一点边儿。
“妈的！让我冲过去，估计土丘上没几个鬼子！我去干掉他们！”张大壮是个火爆脾气，嚷道。排长神色凝重，说：“先别冲动。看那块蓝头巾分明是咱们老百姓的，鬼子一般不会戴的，这个鬼子戴这样一个头巾是什么意思呢？”张大壮一拳砸在地上：“管他什么鸟东西，反正咱们给他来个‘露头就打’，让他什么鬼计都不好使！”排长缓缓点点头。
接着，那块蓝头巾又冒出几次，但刚露头就都被张大壮用枪打了下去。东边天上的阳光已经有树梢高了，日寇们没有大举进攻的迹象，但却一直用蓝头巾打探风声。
“哇———”在快要凝固的空气中，突然爆出一声婴儿的大声啼哭。八路军战士们一呆，张大壮更是愣住了，喃喃地说：“阿平……”排长似乎看出些端倪，一摆手制止战士射击，瞪大眼睛看着那块蓝头巾。
蓝头巾这次一点点地冒出来，好像也感觉到了这边已经停止射击，又好像有恃无恐，大胆地越露越多，然后一下子高高地升了起来。这时，排长已经看清楚，是一个日本兵双手高举着一个蓝色布包。排长不由一拍身边的张大壮，脱口叫出来：“大壮，是你的娃儿！”“是，是阿平……”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大汉张大壮，这时像中了魔，呆呆地说，也不知肚子里想着什么。
张大壮就是本地人，媳妇刚给他生了个胖儿子，现在三个月大。八路军撤退时，有几个村庄的老百姓也跟着逃出了村子，张大壮的媳妇就在村子里。后来，张大壮听同村的人说，媳妇因为产后虚弱，加上受了惊吓，不幸去世了，而他们三个月大的儿子，谁也说不清楚弄到了哪里。张大壮悲痛欲绝，知道儿子大概也保不住了，可心里又多么盼望儿子被一个好心的村里人收养了呀！
“不错，大壮，是你的娃儿！上次我见这娃儿时，不就是用这块蓝布包的吗？哦，是鬼子在村里捡到了吧……”排长兴奋地说。谁知，张大壮一扭头朝后面大步走去，哽咽着说：“排长，什么都不用顾了……打，打吧！鬼子定是没安好心，咱们不能为了一个孩子上他们的当，吃了大亏……”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到后面去了。
那个日本兵举着孩子，一步步走上土丘，身上没有带枪。八路军战士一个个眼睁睁地瞅着排长，排长心里乱得像老鼠在抓：现在怎么办？击毙这个日本兵，孩子肯定也保不住，这么弱小的生命，那个日本兵只要手上一加劲，还哪有他的活命呀！任这个日本兵走过来吗？这怎么行？谁知道日本兵有没有什么鬼计……
一向行事果断的排长，这时心乱如麻，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下命令开枪，可说什么也忍不下心来害死一个弱小的生命，何况，这个孩子还是自己战士的骨肉啊！
“排长，我过去！”忽然排长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竟是张大壮去而复返。“你……”排长疑惑地看着大壮。张大壮脸颊还有半干未干的泪痕，眼圈红红的，一脸坚决地说：“把一切交给我，交给我这个八路军战士吧！”排长一咬牙：“去吧！”
张大壮大步朝土丘上走去，右手里紧紧地握着明晃晃的枪。很快，张大壮就走上土丘，离那个日本兵只有二十几步远。日本兵手里的孩子，这时好像哭得累了，只是偶尔断断续续地轻哭两声。
日本兵看到张大壮瞪着眼珠子走过来，不由倒退一步。张大壮脚步不停，日本兵又退了一步，把手里举着的孩子放下来，挡在胸口。张大壮还是脚步不停，日本兵再次退后几步，用手指了指张大壮手里的枪，“哇哇”地叫了两声。张大壮可是一点听不懂，但明白他是害怕自己拿着枪，就“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枪远远扔在地上。日本兵这才放了心，看着人高马大的张大壮走过来，仍是不由得退步。
土丘上发生的一切，排长和八路军战士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谁都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两人的距离渐渐近了，已经从土丘顶移到了土丘的另一边，八路军战士们不由得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围了过去。排长一摆手不让众人过去，自己拿着一把手枪，轻手轻脚地弓着腰走了过去。
已经到了日本军队的火力范围内了，那个日本兵不再害怕了，站住身子，等张大壮走过来，把手里的孩子递向张大壮。张大壮朝下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一大片日本兵的脑袋露在土丘半山腰中了。张大壮接过孩子，日本兵冲张大壮古怪地一笑，冲张大壮挥一挥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朝自己军队跑去。
排长已经掩了过来，隐身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张大壮接过孩子，日本兵转身离去，不由松了口气。看来，日本兵只是要把中国人的孩子还给八路军，他们或者不知道这个孩子还是八路军战士的一个孩子，或者知道，发了一回侵略者少有的善心。
正当排长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然看到张大壮在日本兵刚转身没跑几步时，便飞起一脚踹在日本兵背后，日本兵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上。张大壮脚刚落地，便用尽全力纵身一跃，落进了日本兵的队伍里。风在呼呼地叫着，天地间只有风声，不闻一点人声。一群日本兵包围着张大壮，傻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张大壮怀里还搂着孩子，左手握着两枚手雷，右手已经拉开了手雷的引线，但两个手雷全部失效了。前天急着撤退时，包裹手雷的弹药箱受了潮，而这两枚手雷刚好是放在上面的，受潮最重。
张大壮的上衣扣已经在跳跃时开了，只见他腰上插满了手雷、手榴弹。张大壮早已做好了准备，如果有机会就冲进日本兵的队伍里炸他们个稀巴烂，哪怕自己性命不保！
日本兵看着浑身炸药的张大壮，明白过来是什么情况了，顿时所有的日本兵都慌忙冲了过来，想制服张大壮，张大壮想再引爆腰里的手榴弹已来不及了———“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刹那间胳膊、大腿、脑袋等血肉横飞。
排长本能地趴在地上，额头上被一个铜片打到，排长捡起一看，是半块长命锁。排长曾在张大壮的孩子身上见过，知道是这个孩子的。半块长命锁上还刻有“和平”两个字。
这场战争结束了，八路军胜了。日本兵被炸死了十几个人，还有七八个受伤，八路军趁势杀了过去，又取得了一个胜仗。但是，这次胜仗没有一个战士有胜利后的喜悦。
土丘上多了座小小的坟墓，是排长把半块带有孩子名字的长命锁埋葬了，排长知道张大壮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张和平。排长找到张大壮的衣服，同时葬进了这个坟墓，缓缓说道：“战争为了和平，战争中是没有和平的……”
在审问抓获的俘虏时才知道，日本兵送给张大壮孩子时，蓝色布包里藏有定时炸弹，他们以为中国兵会把孩子带到队伍里，没想到张大壮冲进了日本兵的队伍里，虽然张大壮的手雷失效了，但孩子身上的定时炸弹引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