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旷世罪孽
作者:徐军辉
引子
上世纪末一个寻常的日子。柳阳市。大批大批的市民潮水般地涌向庄严的审判庭,他们要亲眼目睹一下这个集诈骗、拐卖儿童于一身的女魔头吕倩云的真面目。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在外逃窜了三年多的女人竟会在三年后的今天投案自首。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故事从这里拉开了帷幕……
一 畏罪潜逃
隆冬,白雪皑皑,把大地装扮得银装素裹。此刻,在人迹罕至的乌鸦岭的山道上,三个雪人像三只蜗牛,缓慢而吃力地在风雪中跋涉。
这三个人是谁?在这漫天飞雪的日子里到荒山野岭来又要干什么呢?
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男的叫祁连中,女的就是引子中提到的吕倩云。她挺着大肚子,行走笨拙。跟在她后面的女人是吕倩云中学时的同窗吴枫。一年前,吕倩云夫妻俩经受了大悲大喜两件人生大转折的事情。喜的是两颗漂泊的心走到一起,喜结连理;悲的是两人同时面临下岗的现实。铁饭碗丢了,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夫妻间就出现了小摩擦,继而发展成争吵,可吵也不是个办法,天上不会掉馅饼。夫妻俩挖空心思找门路,下海经了商。不料半年工夫,不但赚不了半个子儿,还赔了老本;接着祁连中又去炒期货。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说,还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人处在绝境时,什么鬼点子都有。吕倩云想到了“聚会”。聚会,即非法集资,以高利率回报来引诱人们的投资心。但聚会必须人头熟,能使人相信。吕倩云想到了中学时的同窗好友———如今嫁给市府某科长的吴枫,由她打幌子,以高利为诱饵,再由吕倩云牵线,转给红红火火的捕鱼业,从中捞取白财。吴枫是个见钱眼开的角色,她正愁丈夫两袖清风,一听说有分红,而且一切责任都由吕倩云承担,心里踏实了许多。不拿白不拿,白拿谁不拿?两个女人臭味相投,一个借着丈夫的关系网,拉上关系,一个胆大妄为,四处活动。此时银行利率不高,借给私人又没有太多保障,聚会成了件热门事。妇女们一听有高利率回报,谁都愿意加盟。吕倩云把雪球越滚越大,一下成了焦点人物,成了私人小银行,人们把她当成观音菩萨般供奉。她家里的摆设应有尽有,手头也不紧了,还配了手机,为丈夫买了辆进口的大黑鲨摩托车。夫妻俩每天搓麻将,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真是双喜临门,吕倩云还怀上了孩子。不料花无百日红,这年渔业大亏,吕倩云发放的资金无法收回,搅得人心惶惶。绝望之中吕倩云孤注一掷,只进不出。此事引起市领导的关注,因为民间非法集资不断壮大,严重扰乱金融秩序,上级组成了一个清会组,大搞严打工作,风声鹤唳。吕倩云耳朵长,卷起铺盖挺着大肚子携款畏罪潜逃。这消息被吴枫知道后,她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这些年她出人出力,能让吕倩云就这样跑了吗?她拉住吕倩云的后腿,要求将非法所得的资金二一添作五,平分!此刻,她们正朝乌鸦岭的黑风洞走去,打算在那儿分赃。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可丝毫没有减去三个人的热心。吴枫自不消说,她要比吕倩云夫妻更激动。她已经估算过,这次起码还有200万的款项,就算三七开,她吴枫起码也能得60万,且不负一点法律责任。而吕倩云将携款外逃,岂不是人不知鬼不觉了?想到这儿,吴枫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三人顶着飞雪终于走进了黑风洞。黑风洞地势险要,是当年两军对垒遗留下来的,后来这儿又经常闹鬼,所以很少有人出现。她们选择这个地方就是为了遮人耳目。
祁连中将几张报纸放在地上,取回一瓶洋河大曲,又摆上三只酒杯,斟满酒,招呼吴枫:“来,先暖和暖和身子!”
吴枫热乎乎的额头不停地冒汗。她脱下外套,抖了抖雪,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说:“我不冷,你们喝吧!我想是不是先把钱分了,然后各奔东西,谁也不欠谁!不过风声的事包在我身上,以后与我联络好了!”说着她拍了拍胸脯,一副信守诺言的样子。
祁连中没吭声,一仰脖子将一杯酒倒进嘴里,眼也不眨一下,又抓起吴枫面前的这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眯起小眼睛对吴枫说:“给你10万,你看怎么样?”
吴枫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有当一回事儿,哪知祁连中瞪起血红的眼睛说:“那你说要多少?”
吴枫迎着祁连中的凶光,撇了撇嘴说:“要是没有我,你们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钱款。虽然说我们侥幸逃出来了,但是我同样担着风险!你们起码得给我这个数!”她伸出大拇指与小指摇了两下。
祁连中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大为恼火:“什么?我们把脑袋都押上去了,你坐享其成要这个数?我可告诉你,识相的你拿10万,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们当初是讲的什么条件?现在变卦了,没门!”
“当初是高枕无忧,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没好日子过,你知不知道?”
“你一抹屁股走掉,还说没有好日子过?而我呢?”
……
曾经沆瀣一气的两个人如今反目成仇,争执一声高过一声,像两只高昂着头的斗鸡,毫不示弱。站在吴枫背后的吕倩云悄悄从包里拔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杀猪刀,对着斗得正兴的吴枫背后狠狠一刀。毫无防备的吴枫怎么也没有料到平日里以姐妹相称的吕倩云会对她下毒手,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她吃力地转过身,指着吕倩云惨叫一声:“你……”一头栽倒在地上。
祁连中“啊”一声:“你杀了她?”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在吴枫的鼻子上探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没气了!”
吕倩云冷笑一声,说:“无毒不丈夫!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有她的日子就没有我们的日子。”
祁连中也是个惜财如命的人。对于吴枫,他既不肯将钱与她瓜分,杀了她又有几分后怕,吓得面色惨白:“你怎么能杀人?这下我们更麻烦了!”
“怕什么?”吕倩云如杀了一只狗般地大声喝斥,“横竖都是一条命,不如杀了她免得麻烦!这儿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赶快收拾一下离开这是非之地!”
二 雪夜产子
离开黑风洞,夫妻俩不敢往城里走,就走乡间小道。巨款在身,又惹上了人命官司,他们不敢在人前露面,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夜幕渐渐降临,就在此时,大腹便便的吕倩云肚子痛了起来。她强忍着疼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可过了一会,肚子痛得实在不行了,拉住祁连中,说:“连中,我、我怕是要临产了,这该怎么办呢?”
祁连中急得直冒汗,妻子的肚子怎么早不痛,迟不痛,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痛呢?本来夫妻俩为了避人耳目,专寻小路行走,如今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又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投靠人家呀?
祁连中站着不知所措,而吕倩云的肚子一阵痛过一阵,嘴里不断发出一声声呻吟。祁连中对女人的生产没多少经验,心虚得很,他对妻子说:“你先忍一下,让我去四下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家!”
雪,纷纷扬扬,呼呼作响的寒风,把雪花卷得漫天飞舞。祁连中消失在雪海中,更使吕倩云失去了依靠。肚子里好似有无数条蛔虫在翻卷,搅得她死去活来。她再也没有力气站在那儿,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之中。她痛苦地呻吟着,一声声在寒风中叫得又响又尖利,却又随寒风消散。
十分钟过去了,祁连中没来,半个钟头过去了,祁连中还是没来。失去依靠的吕倩云只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了。她的嘴里一声声地叫着丈夫的名字,似乎叫得大声一点心里就好受一些,就没有那种死去活来的疼痛感了。
好不容易把祁连中给盼回来了。吕倩云再也忍受不住那种痛楚的感觉,一头昏了过去……
起初,祁连中叫着吕倩云的名字,但他叫了一会,却不见吕倩云有任何反应,心里不由得着急万分。他方才去四周转了一圈,不见人家,也不见有灯光。他心里就想事情遭了,如今见妻子又昏了过去,更让他六神无主。他摇了几下吕倩云,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其实,此时的吕倩云正从昏迷状态中悠悠醒了过来。她同时也听到丈夫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太无力了,以至她连答应的话都说不出口。
黑夜里,祁连中连呼了几声妻子的名字,见她没什么反应,料想妻子的事出麻烦了。弄不好不但连累自己,还落得人财两空。想到这儿,他狠了狠心,放下吕倩云,从包裹取出几沓钱放在吕倩云的怀里,轻声说:“倩云,我想你一定是不行了。这么大的雪,这里又没有人烟,我又不会接生,你别怪我心狠,我走了。念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给你留下一笔钱。你就听天由命吧。要是能活着,这笔钱也够你花的了,要是你死了,这笔钱就权当你的丧葬费,我想你会碰到好心人的。”说完,他站起身,说声“再见”,就大踏步地、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吕倩云头脑里相当清楚,她想求求祁连中不要这样做,但是不行,她的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破棉絮,一个音也发不出来。眼见丈夫的黑影消失在夜幕中,她气得又一头昏了过去……
迷糊中,吕倩云像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生下孩子,痛彻心扉。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床上。蒙中,她看到床边有一个老太婆正对着她笑:“总算醒过来了,总算母子平安啊!”然后,她捧过来一碗姜汤让吕倩云喝下。吕倩云下意识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不一会儿,身体有了热气,舒服多了。轻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那老太婆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昨天晚上,老太婆求佛回来,在路上正碰到吕倩云昏倒在路上。一个人背吧,又背不动,于是回家拉了板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吕倩云拉到家。扭亮电灯一看,原来是个临产的女人。幸亏她年轻时帮人家接生过,这时正巧派上了用场,才使吕倩云转危为安。
吕倩云看看身边生下来的儿子,对老太婆感激不尽,说你就是我的再生母亲,要不是你,我的命早就保不住了。而老太婆是个信佛的女人,说这都是菩萨保佑,才使你们母子平安呀。
过了一天,她的身体稍稍得到些恢复,心想自己现在是公安局通缉的要犯,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倒不如早点脱身的好。想到这儿,她对老太婆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暂时把儿子寄留在这儿,日后再来,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堆好话,又留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把挂在自己胸前的祖传葫芦玉坠取下来挂在儿子的脖子上,赶紧溜了出来,寻找生存之路去了。
三 长沙神话
祁连中给吕倩云留下30万元钱,她给了老太婆10万元,自己留下20万元。想到这几年辛辛苦苦,到头来却被丈夫拿了大头不说,还一脚踢开自己,差一点命丧黄泉,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要是找到他,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离开老太婆后,她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隐居了一年多,平常的日子怎能容得下一颗不安定的心?吕倩云决定重新出山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得改头换面,她坐车南下广州,不惜一切代价做了整容手术,又买了本黑市户口,在镜子里一照,俨然成了个迷人漂亮的大姑娘,原先的吕倩云连影子也见不到了。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杨红。
出于讲故事的方便,下面我们称吕倩云为杨红。
却说杨红对着镜子莞尔一笑,款款走了出来。今后该何去何从呢?杨红不禁犯起了嘀咕。不知不觉中来到车站,看到去长沙的售票处排起了长龙,以前曾听说什么长沙遍地是黄金什么的,她也顾不上多想,胡乱买了一张票,坐上了去长沙的火车。一路的劳累使她昏昏欲睡,睁开眼时,火车靠站了。看到别人都下车了,她也迷迷糊糊地下了车,仿佛自己是一只无帆的船,随风吹到哪儿就呆在哪儿。一下车,她才知道自己已站在长沙的土地上了。
长沙火车站人头攒动,出奇的热闹。走在街上,也热闹得出奇。今后的路如何走,杨红没有想过。此刻,她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她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杂烩面,狼吞虎咽起来。突然,她被坐在背后的年龄相仿的两个女人的对话吸引住了,她支起耳朵细听。
一位说:“怎么啦?垂头丧气的?”另一位长叹道:“唉,别提了,下线发展不了,赔了钱不说,房租费一月比一月高涨。”“妹子,做这种生意你千万别灰心,一灰心就要失败。你要展望美好的前景呀!既然你投资下去了,一定会赚回来的!振作点,成功永远属于你!你看看我,刚来时连饭也吃不上,现在不一样了,哈哈,你看我一上街就全是朋友,现在是经理,下个月就能升总裁了。机会要靠自己把握的哇!此路不通,不要钻牛角尖,条条大路通罗马嘛!你说吧,现在下岗工人这么多,生意又这么难做,说句真实话,有几个人能走出困境?干这种事业就能使你在短期内走到巅峰!这是本世纪末的最后一次发财机会,你会成功的!”另一位被称作“妹子”的似乎有了信心。
杨红听得呆若木鸡:什么生意能稳操胜券?她的头脑飞速转起来,现在自己的钱已所剩不多了,正需要一个发财的机会。她三下两下吃完面条,跟老板耳语了几句,然后站在店门外守株待兔。等两个女人吃好争着付钱时,老板说:“不用了,你们的账已经有人付过了!”说着,指了指杨红的背影。两个女人感到奇怪,走到杨红跟前,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