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耳朵碑
作者:赵艳会
清乾隆年间,河北广缘寺有个和尚叫空忍,他嫉恶如仇,机智多谋,常年在外云游募化。
这一年,空忍和尚云游至宣化。时至暮春四月,塞北春晚,山杏和野桃正在盛开,杨柳嫩绿,和风习习,好一派平和景象。空忍正缓步于宣化北郊,忽然听到一阵非常悲戚的哭声。空忍心下好奇,循哭声寻去,见不远处的林边,有一座新坟,一老者正在那里哀哭,样子十分凄惨,空忍忍不住走上前去揖首:“阿弥陀佛,死者已矣,施主请节哀。”
老者止住哭声,抬头见是位面目和善的和尚,便叹口气说:“唉,师父有所不知,老朽真是不想苟活人世了。”
空忍忙问:“这是为何,施主可愿讲与贫僧听吗?”
老者又长叹一声,对空忍讲出了实情。
原来,老者姓冯名昭,是宣化的富户,娶妻王氏,夫妻俩十分恩爱。美中不足的是,冯昭年近四十尚无子嗣,夫妻俩到处求神拜佛,一天到晚总为这件事发愁。
一天夜里,王氏夫人梦中见到一个小孩,一头扎进自己的肚子里,夫人惊醒,说与冯昭听,二人皆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可此后,夫人感到浑身无力,呕吐发酸,请医诊治,居然是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小儿白白胖胖,眉目俊秀,又加之是中年得子,夫妻俩爱如珍宝,于是就取名冯宝。
这冯宝倒也真是聪明伶俐,一会说话就爹娘不离口,叫得夫妻俩眉开眼笑。夫妻俩对冯宝百般疼爱,万般娇惯,诸事以儿子为主,千依百顺,真个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正应了“娇惯出逆子”这句话,冯宝长大后,目中无人,整日里像天王老子一般。家里的钱,他任意支配,常纠集一帮狐朋狗党在外面花天酒地。冯昭虽然有时不悦,也不舍得责怪儿子。可后来冯宝越玩越离谱,竟涉足赌场,被几个高手设计,输得一塌糊涂。输了钱,冯宝就不免回家明要暗拿,冯昭夫妻这才着急起来,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冯宝却一意孤行。冯昭素来勤俭持家,眼见这辛苦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产就要被儿子给败坏光了,冯昭心疼极了。
一天,冯昭外出讨账回来,无意间路过一个赌场,听见里面有打斗之声,似乎听到有儿子的叫声,他走进去一看,见一伙赌徒正围着冯宝拳打脚踢。他怕伤了儿子,忙拉开众人,问明原因,竟是儿子输了钱没钱还才被众赌徒殴打。冯昭用身子挡住儿子,说:“他欠下的债我来还。”说着将钱袋扔给众赌徒,拉着冯宝快步走出赌场。
回到家,冯昭又羞又气,平生第一次狠狠地打了儿子一记耳光,又抄起棍子揪住冯宝要打他。冯宝挺身挣脱,夺门要跑,夫人拉住儿子苦苦哀求,不料冯宝不但不听,还反手推了夫人一下,夫人摔倒在地,头却撞在桌腿上,登时鲜血直流。可恨那冯宝一见事情不妙,打开门一溜烟似地逃了。
王氏夫人又是心痛又是气愤,加上摔得又重,两天后竟撒手西去,把个冯昭哭得死去活来,心想:自己苦了大半辈子,实指望儿子长大成人自己能享享清福,谁知养出这么个逆子,败光家产,害死母亲,禽兽不如。想自己这般年纪,还有什么过头?越想越心灰意冷,就在夫人坟前放声悲哭起来。
空忍听了十分气愤,心想要去教训冯宝一顿,转念又一想,冯昭年老孤苦,已经失去了妻子,倘若再失去儿子,定然也会不久于人世,还是想个法子令冯宝知过才好。于是,空忍扶起冯昭,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冯昭就写了状纸,直奔府衙告状。状告儿子冯宝忤逆不孝,致使母亲含恨而终,知府准了状,要他先回去,明日传冯宝过堂定罪。冯昭从堂上下来,故意将此事透露给素日与冯宝胡混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名唤赖六,因常花冯宝的钱,一听见这信,便急急寻到了冯宝,如实说了冯老告状的事。
再说冯宝,那日推倒了母亲着实后悔,又没有胆量回去探视,后来听说母亲竟然身亡,冯宝如五雷轰顶。料想父亲已恨他入骨,没脸再回去,就躲在宣化城郊的一座破庙里,终日以泪洗面。今听赖六说父亲将自己告上公堂,将来不免有牢狱之灾,心下惊慌,正与赖六商量如何脱难,只听得庙门外有人说话:“此处浊气冲天,莫非有奸恶忤逆之徒吗?”
冯宝听了,大吃一惊,回头看时,见那掉了半扇门的破庙门外站了一位身材高大、面目和善但双目如电的僧人。那僧人上下打量着冯宝,皱着眉连连摇头。冯宝情知这是得道高僧,忙施礼道:“大师,请问您为何摇头?”
僧人道:“贫僧空忍,云游至此,见施主你双目无神,印堂发暗,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冯宝闻听,“扑通”一声跪在空忍面前,连连叩首:“求大师救我,求大师救我。”
空忍摇头说:“你乃奸恶之徒,我不能救你!”
“大师,我知错了,今后我一定恪守本分,孝敬父亲。求大师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我脱难。”
空忍沉吟半晌,才说:“好吧,那你把前因后果细细说与贫僧。”
冯宝便把冯昭之言又叙说一遍,空忍听他并无为自己遮掩之辞,且又声泪俱下,知其已有悔改之意,但又恐其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下心思急动,想出一个惩戒冯宝的办法,说:“这样吧,明早赶在上堂前,你在府前的胡同里等我,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来,冯宝早已等在府前,见空忍缓缓走来,急忙迎上来,问:“大师,有什么办法?”
空忍笑笑,将冯宝拉到僻静之处,从宽大的袍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伏在冯宝耳边嘱咐一番,冯宝连连摇头,面带难色。空忍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救你,听不听随你便。”
冯宝低下头思虑再三,终于点点头。
公堂之上,知府喝问冯宝:“你怎的这般不孝,贪赌败光家产,又动手推倒母亲,以致母亲含恨而终,你可知罪?”
冯宝“哇”地哭了:“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怎敢否认自己的罪行,但小人有话要讲:小人挥霍无度,皆因自幼被父母娇纵所致。父母过分地溺爱使小人听不进劝告,今犯此滔天大罪,后悔莫及。”说着抽出空忍给他的匕首,拉住自己的右耳,“刷”地一下将右耳割了下来,顿时鲜血直流,冯宝痛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朝着冯昭连连叩首,说:“孩儿犯错,都是因为平素对父亲的劝告‘左耳进,右耳出’的缘故,今孩儿割下右耳,以后对父亲的教诲就谨记在心了,再不敢有所不尊。今后孩儿痛改前非,若能有机会,定会侍奉父亲,恪守本分,还请父亲原谅孩儿吧!”
冯昭早已泪流满面,一把搂过儿子失声痛哭,对知府道:“我有今天的下场,也算是娇惯儿子的报应,今儿子割耳盟誓,我相信他今后定会痛改前非,所以,我要撤回状子,求大人成全!”
堂外听审的百姓也一齐跪地求情,知府大人起身相扶:“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官怎能不成人之美?但冯宝所犯罪行必须要得到责罚,来人,把冯宝拖下去,杖责二十下!以后,你定要重新做人!”
冯家父子长叩谢恩。站在门外的空忍微笑着离去了。
时隔三年,空忍再次到宣化,发现冯宝真的记住了从前的不孝,安分顾家,尽心照料父亲。他的一只右耳被放在当初躲难的破庙里。已被翻新的庙前竖了一块高高的碑,记录了冯宝前恶后善的经过,以警戒所有娇纵孩儿和忤逆父母的人。此碑被宣化人称为“耳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