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9期
谁在走钢丝
作者：吴 为
一 承受重击
高远、黄梁和梅洁同在青沟小学读书，都在一个班上。他们三个家住同一个方向，上学同来同去，按理说三个人应该互相最合得来，可模样长得特讨人喜欢的梅洁在学校里却只喜欢跟高远一个人玩，这让黄梁很生气，就当面讥笑他们是小两口。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高远家出事了。连日暴雨造成山体滑坡，将他父母都压进了土里。他一下子成了孤儿，只好眼泪汪汪地离开了学校，砍柴挑到镇上卖糊口维生。一天，镇上来了个杂技团，他们表演的脚踩油锅和生吞刺刀等节目紧紧吸引了高远。因此当高空走绳这个节目需要观众参与配合逗乐时，他主动站了出来，在演员轻轻松松走了过去后，高远紧跟着撑大了胆子也摇摇摆摆走到了那一头。杂技团的师傅见他特机灵，特勇敢，是个走钢丝的好苗子，就问他愿不愿跟他们跑江湖。高远在家乡已经无依无靠，自然满口答应跟他们出去闯荡。高远走的那天，梅洁起了个大早去送他。路过黄梁家门口时，高远进去辞行。黄梁见他们手拉着手那么亲热，气得翻了白眼，就不想接受他的告别，立即钻到床底下躲起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六年过去，当年的梅洁、高远和黄梁都成了山里飞出的金凤凰。高远从最初的高空走绳被师傅训练成了响当当的走钢丝演员，梅洁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作为一个女孩子，过几年毕业后就能走上讲台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了，也很不错。而黄梁也出息了，他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这所大学被人喻为是培养干部的摇篮，进了这里，就等于戴上了半顶乌纱帽。可以说生活没有亏待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在家乡，家长都把他们三人当成孩子学习的榜样了。
随着年龄的长大，高远和梅洁的爱情也慢慢成熟了。他每到一地表演都给梅洁寄一张照片，但都不是走在钢丝上的照片，他害怕梅洁担心，瞒了她数年。最先发现他走钢丝的是黄梁，这位横插进来，疯狂追求梅洁的大学生得知高远是在走钢丝后，立即给梅洁来了一封信，幸灾乐祸地说：“恭喜你，你铁了心爱着的高远成了英雄了，他在距地面几十米高的钢丝上走来走去如履平地呢。不过你得提醒他一句，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还是小心谨慎点好，万一哪天踩空了，那就毁了英名了，毕竟走钢丝不是玩别的而是在玩命，太危险了啊！”
梅洁收到这封信后，气得不得了，立即按黄梁信中说的找来了几份中国著名的报纸，看到了对高远的报道，看到了走在钢丝上威风凛凛的高远。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天晚上就紧张得失眠了，从此天天恶梦相伴，总是梦到高远从钢丝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梅洁的父母也收到了黄梁的来信，他在信中说：“你们把梅洁养大，又把她培养成大学生非常不容易，肯定是希望她今后包括婚姻在内的一切都是顺利美满的。可她现在看中的人却是成天走在钢丝上，时刻跟危险相伴的高远，她今后能有平安和幸福吗?我爱梅洁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将来的职业即使不能给你们、给梅洁带来荣耀，但至少不会让一家人担惊受怕。希望你们做做梅洁的工作，让她重新做出选择。”
梅洁的父母接到这封信后，连夜就去梅洁就读的师范专科学校了，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非逼梅洁离开高远不可。梅洁一看父母怒气冲冲地来了，聪明的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气愤地说：“黄梁太缺德了，肯定也告诉你们高远在走钢丝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呢？高远心好，心好的人命大，高远不会有事的。”
她父亲把脚一跺，手立即指到了她的鼻子：“你还说在大学里生活得很好，无忧无虑，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被高远这小子害的，你太糊涂了，黄梁前途明摆在那里，他又一心一意非要娶你不可，可你就是不动心，非要跟一个短命鬼搅和在一起。我告诉你，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可不希望你今后当寡妇!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离开高远，跟黄梁好!”梅洁气得呜呜着跑开了。
父母回去后，梅洁立即向学校请了假，去找高远了。高远正在一个著名的风景区准备跨越峡谷的表演，见她来了，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去了，就说：“梅洁，我爱你，所以我一直瞒着不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也好，我们可以坦然面对了。高空走钢丝的确是有一定的危险，但只要把准备工作做充分，注意力集中，也不会有什么事的。何况我心中有你，菩萨也会保佑我平安无事的。”他这么轻巧地说着，梅洁的心却沉重得不得了，她边掉眼泪边说：“谢谢你瞒了我六年，让我幸幸福福爱了你六年。可是现在幸福却远离我了，自从我知道你是在走钢丝后，我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了。高远，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要再走钢丝了。今后哪怕你就是当乞丐叫化，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以前你说是在杂技团搞杂耍，我不也是一样强烈地爱看你吗?”
高远一下皱起了眉头，愁眉苦脸了，但还是把她的手抓了过来，轻轻拍着说：“你替我担心，正是爱我的表现，我理解你，更谢谢你。但走钢丝已成了我生命中最骄傲的一部分，我对它的爱就像我爱你一样深，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弃呢?”梅洁发火了，说：“别人为了心爱的女人，杀人放火都可以，我只要你不走钢丝了，你竟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这说明你心中根本没有我，太让人失望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让开，你就跟你的钢丝恋爱结婚吧!”
这话深深刺伤了高远，他痛苦得连忙用手攥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他心情平静些了，说：“我们一见面就吵架，不太好吧。这样吧，等你看我走完钢丝后，你再做决定吧。如果你实在要离开我，那我也没办法。”
三天后，高远走在了钢丝上，这是他第一次跨越峡谷，也是他第一次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演，他铆足了劲，一心要在钢丝上展示一个优美的、潇洒的、轻松自如的高远，结果表演非常成功，观众为他的自信叫好、为他的勇敢叫好、为他高水平的发挥叫好。他走下钢丝后，甩开新闻记者，直接奔向了梅洁，梅洁已经脸色惨白了，高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对爱情的自信中了，他对梅洁说：“怎么样，你看你的英雄凯旋了!”梅洁听到他说话了，才睁开了眼睛，说：“你平安走完就好，太吓人了，我只看了几秒钟就不敢看了。你不是英雄，而是莽夫，你是在拿生命开玩笑啊!”
高远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抓着梅洁的双肩问：“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能欣赏我，并不住地为我喝彩叫好，而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却这样看待我？”梅洁推开他的双手，冷冷地说：“因为你不是别人的心上人，不是别人的亲人，别人看你就像看猴把戏，所以喝彩叫好得起来，你这个天大的傻瓜，连这点都不明白吗?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是没人要的女人，非要跟着你担惊受怕，你的同学黄梁已经发誓非我不娶了!现在我正式通知你，在走钢丝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样!想清楚了就写信告诉我!”说完怒气冲冲拨开人群走了。高远气疯了，冲着她的背影吼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太高贵了，我配不上，你跟黄梁好吧，我祝福你们。要我放弃走钢丝，我做不到，大不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了。”
梅洁止住了步子，缓缓回过了头来，在千万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了面容坚毅如铁的高远前面，抱着他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我说服不了我自己，那咱们就此分手吧，今后多保重。”说完最后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捂住双眼，堵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一直往前走了。高远终于像一个被锯断了的木头，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师傅谢绝了别人用担架抬的好意，他说我的徒弟这样轻而易举倒了，我这个师傅有天大的责任，坚持把他背下了山。躺在床上后，师傅给他做了按摩，慢慢醒过来了的高远万分伤心叫了声师傅，就嚎啕大哭了。师傅暴跳起来，像打雷一样吼道：“高远，你还是我的徒弟，就给我站起来说话。男人说倒就倒，像什么话呀!好男人永远是顶天立地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一个连你的志向、追求都不能理解，连你的正当的职业都不支持的女人，如果是我，她不走我都要赶她走呢，她自己走了正巴不得呢!还哭，哭个熊!”
高远被师傅的当头棒喝说醒了，他咬紧牙关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双脚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师傅一下紧紧抱住了他，嗓子哽咽了：“好样的，我的高徒!”
二 同床异梦
再说梅洁回到学校后并没有马上接受黄梁的爱情，她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感到他浮，不踏实，把自己的命运跟他联系在一起没有多少安全感。可她的父母对黄梁却喜欢得不得了，说他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你嫁给他不只有你一个人，就连我们全家都有了依靠。加上他本人的爱情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甚至写起了血书，弄得梅洁非常为难。就在梅洁不知怎么决定时，传来了高远表演失足摔成重伤的消息，她以同学的身份去医院看了他并再次劝他放弃走钢丝遭拒绝后，她才万分遗憾地接受了黄梁的爱情。
黄梁可谓官运亨通。梅洁嫁给黄梁没几年，黄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市旅游局的局长，春风得意的他每次在酒后都要对梅洁说：“怎么样?嫁给我算是嫁对了人吧！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当市长夫人了，比那走钢丝玩命的同学总要强吧?”他每次这么说，梅洁的心总要隐隐作痛，她半点情绪都没有，总是这么敷衍：“你行，你能干，你比他强到天上去了。”
黄梁每次酒后都要把高远扯进来，并不是失态，而是故意的，他在婚后不久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梅洁暗中收集有关高远表演的报道。他这才弄清楚梅洁对他一直很冷淡的原因是她的心仍然还在高远身上，这使他很恼火。尽管自己有权有实惠，但名声却没高远大，他感到了潜在的威胁，所以在阴暗心理的操纵下，就经常借酒发疯，当着梅洁的面贬低高远。而背里他就诅咒高远出一次大事故，摔成肉泥以解心头之恨。梅洁正好相反，她怕高远再出事故，不时地去庙里烧香，祈求菩萨保佑他平安无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在有了男人后，仍对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
黄梁说的不错，他还会往上升。几年后，他当上了主管旅游和交通的副市长。贺喜的人多得踩破了门槛。为了答谢，他在酒店大宴宾客，待贺喜的人走了后，他举起杯来敬了梅洁一杯，说：“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男的官运亨通或财运发达，都是女的有帮夫运，我升得快，当然也有你的功劳，现在我就敬市长夫人一杯，来，请。”
梅洁没有举起杯来，她用全是哀怨的眼睛望着他说：“你升得越快越高我越不安全，你总是说高远走钢丝危险，实际上你自己更是在走钢丝。别人不清楚，但我是清楚的，你的官位完全是靠贿赂、靠钻营得来的，可你拿出去送的钱又是怎么来的呢?还不是搜刮来的。黄梁，我劝你头脑清醒点，不要再疯狂了，这样下去危险啊！我可以告诉你，你爬得越高，会跌得越惨!”
黄梁倍感扫兴，真恨不得把一杯酒都泼到梅洁身上，但旁边不远处站着服务员，他不能让别人看到堂堂的一个副市长就这么没涵养，于是他忍住了，说：“夫人不领情，那我一个人喝好了。”他喝下去后，脸都快成烂柿子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杯酒好苦好苦的。
晚上回到家里，黄梁明知他喝酒后梅洁是不跟他同床的，却故意提出要跟梅洁亲热，以便找到理由发泄自己在酒店不便发泄的怒火，梅洁不知他设了个圈套，果然跑到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了。黄梁暴怒起来，一脚把门踢烂了，冲进去揪住了梅洁的衣领：“我对你太有礼貌了，你才这么放肆，行夫妻之事是天经地义的，你竟不履行义务，说明你在感情上已背叛我了!我都做副市长了，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耍杂技的，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了。我问你，既然你心中没有我，那你为什么又要嫁给我?既然你没有嫁给他，那为什么心至今还在他身上?”
梅洁就由他抓着自己的衣领，她抬起脸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拿出证据来!”黄梁哈哈大笑了，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高远每有重大的表演活动，你就说单位要派你出差。我曾怀疑是巧合，后来到教委一问，你根本就没有出差的任务，而是跑去给他打气鼓励，跟他幽会鬼混去了!”
梅洁愣了一下，旋即说：“今天咱们一切摊开了说也好。原来你一直不信任我，暗中在调查我的行踪，我今天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他是每有重大的表演活动我就去现场了，可我每次都是偷偷地去偷偷地回，他至今都蒙在鼓里，又怎么可能跟他幽会鬼混？你完全是血口喷人!是的，不错，我嫁给了你后心还在他那里，原因就出在你自己身上。我决定嫁给你，是被你的血书感动了，但我后来无意中发现你那血书是假的，是用兔子血写的，我感到受了愚弄和欺骗，心就动摇了。你太虚伪了，为求爱就伪造血书，为升官就伪造政绩，远不如高远活得真实，我不可能跟一个虚假的人生活在一起，咱们分手吧。”
黄梁差点栽倒在地，他一下子软了，哀求起梅洁来：“我好不容易当到副市长了，副市长是需要家庭形象的，求你看在同学和老乡的情分上，不要这么绝情。”梅洁一手将他推开，然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对目瞪口呆傻了般的黄梁说：“我搬到单位去住了，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就通知我一声，好一起把离婚手续办了。”梅洁说完就提起袋子走了。她刚出门口，就听到黄梁在屋里歇斯底里地喊道：“高远，你破坏了我的家庭，你不得好死!”梅洁觉得他可怜又可笑极了，鼻孔哼了一声就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