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9期
湖底骷髅
作者：中 原
一
1999年，美国发生了历史上自1895年以来有记录最严重的旱灾，从1999年春季开始直到夏末，干旱达到最严重的程度，美国五大湖水位低于80年来水位的平均值。位于佐治亚洲东北与南卡罗莱纳州交界的托科阿小镇不到一英里远的莱斯湖，在这场空前的干旱中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湖底。
那是1999年7月的一个中午，打鱼的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湖中心有水的面积只剩下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最深处也只到腰部，鱼儿们可倒了霉了，在水中四处乱窜，躲避大大小小的渔网。这时候，一个村民在湖底的稀泥中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脚掌，他以为是树叉，伸手向泥里，抓出来的却是一副人的肋骨，上面还缠绕着一根铁链，另一头陷在泥中却拉不动，顺着铁链向下摸才发现，原来是被拴在一块大石头上。
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后很快赶到现场，他们对现场拍照后，将现场严密封锁，所有的打鱼作业被勒令停止。从州警署赶来的贝萨特警长受命负责此案的侦破工作。他勘察了现场后，让手下警员将整副骨架从泥中挖了出来，连同铁链和那块石头一起运回州警署。
对这副骨架的法医鉴定结果显示，这是一位女性，年龄为17-22岁，身高1.68米，佐治亚洲当地人，死亡时间约在1966-1980年之间。这显然是一桩非常棘手的案子。贝萨特警长调阅州警署电脑数据库中的档案，那个时间共发生329宗凶杀案，其中已经结案的有237宗，还有92宗悬而未决。在这92宗案子里有12宗案件的受害者与这名女子年龄及身高相符，但经过仔细地调查筛检，最终把12宗疑案又一一推翻了，案子到此陷入僵局。贝萨特警长深感力不从心，忙了三个月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贝萨特警长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他本来计划把这个案子破了，然后衣锦还乡，想不到如今骑虎难下，不免感到很窝囊。其实他曾想到了伊格尔，虽然对伊格尔早有耳闻，但是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去请伊格尔，在面子和感情上都让他觉得有些难堪，于是他拨通了华盛顿警署的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希望这位朋友从中帮忙联系伊格尔。
伊格尔接手这宗案子时已经是1999年11月的中旬了。贝萨特警长把这个案子的所有相关卷宗电传至伊格尔在纽约的办公室，但伊格尔对这些文件不大感兴趣，他始终认为对破案最有用的地方就是犯罪现场。
二
当伊格尔和大卫在贝萨特警长一行的陪同下赶到莱斯湖时，整个湖已经彻底干涸了。从湖岸的水线痕迹看，这个湖中心当年应该在8到10米深，东西长约300米，南北略短些，呈鸭蛋形。湖岸北侧一个木柱上用铁链拴着一条小船，伊格尔来到那条小船边提起那根铁链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他回过头问贝萨特警长，那根铁链的物理成分报告为什么没有?贝萨特警长推说那铁链已经锈的不成样子了，其实他压根就没想到会跟那根铁链有什么关系。伊格尔提醒他，这根铁链对整个案子的破解至关重要。他让警长马上派人把这根链子和那根锈蚀的链子一起做化验，同时把五十年来这个小镇上失踪的与死者基本情况相仿的所有档案尽快找来，有照片的一定附上，伊格尔很不喜欢也没有太多时间看文字。
湖底那个发现尸骨的地方，现在留下了一个浅坑，伊格尔让贝萨特警长手下的人以这个坑为圆心，把深50厘米的泥土层全部挖出来装上卡车运往州警署。在那里，经过细心地淘洗，最终从这七车泥土中共找到13枚钮扣、一只银发卡、零碎骨骼29块、307根毛发。在对这些毛发做进一步的化验后发现，其中219根属于同一个人，另外88根分属64个人。经过对骨骼及毛发的DNA鉴定，那219根毛发均属于这具女性尸骨。
这时候，两副铁链的化验报告也出来了：两者系同一年代的产品，都是铁匠手工打制的。死者的身份也已查明，她叫露希·费林塞，是托科阿小镇一个面包师的女儿，被害于1978年6月13日。但是露希谋杀案早在当年就结案了，只不过没有找到尸体，但是杀人凶手爱德华·赫茨克已经供认不讳，赫茨克是露希的男友，杀人动机是失恋报复。目前赫茨克在佐治亚州辛卡里南监狱服刑，他被判终身监禁。佐治亚州没有死刑，最高刑罚就是终身监禁。
伊格尔翻阅赫茨克一案的档案资料，发现案子疑点重重。首先是赫茨克的供词前后有出入，几次提审中，第一次拒不承认自己杀了人，第二次供认是将被害人掐死后投进达拉图斯河，这条河距托科阿镇约有两英里。投尸的时间是1978年6月13日晚10点40分左右，地点在萨尔斯堡大桥下。但第三次和第四次又说，是晚上11点左右在大桥上将活着的露希推下去的。案卷中还有两名证人证实当晚在萨尔斯堡大桥上看见赫茨克在与露希激烈争吵。伊格尔还了解到，赫茨克在服刑期间有过四次自杀未遂，直到今天监狱一直对他实行单独监禁。
赫茨克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就应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承认是自己把尸体沉入了莱斯湖，而要说是将其推进了达拉图斯河?这里面一定还有另外一件事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的……伊格尔站在达拉图斯河的萨尔斯堡大桥上，脑子里反复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萨尔斯堡大桥距莱斯湖大约1?郾7英里，伊格尔和大卫从萨尔斯堡大桥走到莱斯湖，又从莱斯湖走回托科阿镇，他们计算了时间，总共用了1小时15分钟，如果再算上把尸体运到湖边沉尸，应该至少再加上30分钟，这样总共应该是1小时45分钟。据当年的审讯记录记载，证人在桥上看到赫茨克和露希争吵的时间是晚上10点40分前后。假设他俩是在证人看到后10分钟开始向莱斯湖走，从到达湖边实施杀害到沉尸湖底，然后走回家，正常的时间应该是午夜12点35分，就算赫茨克作案后是跑着回家的，最早也是12点10分。但是邻居证实赫茨克是当晚11点30分左右到家的。那么中间那40分钟哪儿去了呢?或者可以这样推断：如果赫茨克在晚上11点30分回到家是事实，他就必定没有去莱斯湖；但杀人的事实的确是发生在莱斯湖，而赫茨克并没有去，也就是说，这是另外一个人去实施的谋杀。难道这是一次事先策划好的谋杀?露希相貌平平，她也没有富有的家庭背景，自然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遗产继承，赫茨克凭什么要精心策划这样一场谋杀?而且还要动用另外一个人参与?显然没有这个必要。现在看来，赫茨克肯定不是凶手，那么真正的凶手在哪儿呢?
三
伊格尔和大卫找到了湖边的那条小船的船主，那是一位年届六旬的老人。伊格尔从老人那里了解到，案发的前一天，小船上的铁链曾被人偷走。老人是在第二天早上发现的，当时小船漂到了湖的对岸，船里的渔具一样没少，只是船头的铁链不见了。当时他感到很奇怪，单单偷这根铁链干什么?而且这根铁链很结实，老人还记得他仔细看了，船头没有发现有什么金属器具留下的痕迹，看来铁链是被人硬给拧断的。不过老人也没有太在意，后来到镇上的铁匠铺又打制了一条同样的铁链，一直用到今天。
伊格尔开始琢磨，能把那样结实的铁链拧断，这一定是个臂力过人的家伙。镇上谁能有这样的力气?一条条线索片段开始在伊格尔的脑子里被串联起来。伊格尔忽然明白了什么，对大卫说：“走，咱们去提审赫茨克。我敢打赌，杀害露希的凶手就住在这个小镇上。”
在佐治亚洲辛卡里南监狱，为了能让赫茨克打消戒备说实话，伊格尔假扮成律师，并且特意安排赫茨克在一间地下储藏室里见面，大卫在门口放哨，不让任何人接近。当伊格尔第一眼看见赫茨克时，不禁暗吃一惊：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个头看上去比露希略矮一点，长相多少有一点丑，身形瘦削，也难怪露希的家人看不上他。
谈话一开始进行得十分艰难，伊格尔不论问什么，赫茨克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得出他很不愿意再回忆那桩案子。后来他总算开口了，但却不断重复一句话：“该说的我都说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提还有什么用?”再往下问，赫茨克什么也不想说了。屋子里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一点声响。赫茨克双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看上去几乎要睡着了。伊格尔有意不再发问而制造一种宁静中的紧张。
突然，伊格尔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露希临死前曾给你留下一封信，你知道吗?”赫茨克闻声惊讶地抬起头，眼里放射出惊异、期盼的目光：“给我写的信?在哪儿?”
伊格尔剑一样的目光直直地盯住赫茨克的眼睛：“难道露希不是死在你的手里?”
赫茨克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垂头丧气的不知怎么是好。伊格尔走到赫茨克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而语气坚定地说：“你不是杀害露希的凶手!”
赫茨克抬起头望着伊格尔，浑身一阵颤抖。伊格尔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赫茨克面前：“你认得这个吗?”赫茨克接过来一看，那正是从湖底的泥土中找到的那枚银发卡，那是露希生前最喜欢戴的发卡。赫茨克把发卡贴在唇边深深地吻着，泪水止不住从脸上淌下来。
接下来的谈话进行得异常顺利，赫茨克把和露希交往的前前后后一直到被判刑入狱，所有全部的经过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原来赫茨克当年所有的供述都是被屈打成招。
四
到目前为止，所有留下的证据几乎都是与赫茨克有关的，而杀害露希的真正凶手的证据却少之又少。不过伊格尔认为，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没有找到证据，更确切地说，是没有发现寻找证据的方法。他认为在一些陈年的案子中，由于时过境迁，绝大部分证据都已经消失了，但是仍有一些证据是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取得的。比如，在这个案子中，伊格尔就使用了一种近乎戏剧化的手法。他经过分析，认为当年的铁匠魁根有重大嫌疑，但是在别人看来，有关魁根作案的最直接的证据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不过伊格尔却认为这些证据其实都在，只不过这些证据的取得需要一些技巧，因为这些证据都在凶手的脑子里。怎样才能把它们提取出来？于是伊格尔使出了他的一门绝活———心理攻坚。这是具有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的伊格尔手里的一张王牌。
魁根人高马大，嗜酒如命，几乎天天泡在酒馆里。伊格尔与大卫事先做了周密的部署，由伊格尔假扮算命相士。伊格尔的确对命相很有研究。这天傍晚，伊格尔一身外地人的装束来到魁根经常呆的酒馆里，与魁根对面而坐。他声称看出魁根面有凶相，一定要为其指点迷津。伊格尔煞有介事地告诉魁根，自己曾在泰国和香港受过命相大师的真传，能通过看手相知道过去30年旧事和未来30年运势。
魁根经不起伊格尔的一再诱惑，把手伸给了伊格尔。伊格尔托起那只粗大的手掌对魁根说，手在微微颤动，说明心中有事不安宁。一般来说，凶事以21年为一周期，今天搅扰的根源是来自发生在21年前的一桩秘事。魁根听罢心头一惊。伊格尔上前附在魁根的耳边小声说：“如果想化凶为吉也不是不能，但必须跟我说实话，这样我才能为你指引一条出路，否则你将大祸临头。”
魁根本来就心虚，加上伊格尔不住地给他灌酒，最后魁根在伊格尔催眠术步步紧逼的暗示下，终于说出了那个恐怖夜晚的经过。而大卫则在另外一张桌上，把这一切都作了录音、录像。伊格尔站起来长长出了一口气：“你做的这些事本来是能够让你坐一辈子牢的，可是有一个可怜的家伙已经替你坐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得你亲自来坐了———这就是我为你指引的惟一出路。”
1999年12月17日，佐治亚州联邦法院开庭审理魁根强奸杀人案。根据赫茨克的陈述和魁根的供述，这个发生在21年前那个夜晚的事件的经过是这样的：露希由于家人的坚决反对提出与赫茨克断绝来往，当晚是要作最后的摊牌。她约赫茨克出来，从傍晚开始一路走到萨尔斯堡大桥，在那里发生了争吵，恰巧被路过的铁匠魁根和他的徒弟看见。魁根当年31岁，光棍一条，而露希虽然脸长得并不漂亮，但身材匀称，尤其是那对高挺的乳房，让魁根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偷偷地多看几眼。这天晚上当他和徒弟经过露希的身边时，攻心的欲火烧得他难以自持。
当魁根离开大桥时他回头望去，借着月光依稀看见露希一个人朝这边走来，而赫茨克仍然站在桥上没动。魁根顿时感觉下腹部突然兴奋起来，于是在和徒弟分手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从原路返回。在路上正好遇上露希独自一人往回走，魁根迎上去迫不及待地一把将露希抱住，然后像夹起一只羊一样，把露希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口气跑到了莱斯湖边。露希被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地求饶，但魁根还是残忍地把她强奸了。在蹂躏露希一个多小时以后，发泄完兽欲的魁根，望着露希被撕破的白裙子上那斑斑血迹，他知道别无选择，只有杀人灭口。想到这儿他扑上去，死死卡住露希的脖子，直到她断了气。
接下来，魁根把露希抱到湖边，把小船头的铁链拧断，一头缠在露希的身上，另一头系在一块大石头上，然后一齐抬上船，划到湖心。随着尸体和石头沉入湖底，魁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可是他万万没想到21年后，莱斯湖还有干涸见底的这一天。
2000年1月22日，魁根以强奸、谋杀两罪并罚，被判处终身监禁。赫茨克被无罪释放。赫茨克出狱后来到莱斯湖畔哭了一整天，于当夜在湖边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