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墨宝

作者：李继华

　　 林非自幼酷爱书法，几十年研习不辍，一手柳体练得炉火纯青已臻化境，在全县书界无人与之比肩。当上县长后，林非依然痴心不改，把大部分业余时间消耗在文房四宝上，绝少参加各种应酬，因此口碑甚佳。
　　于是，向林非求字的人趋之若鹜。林非为人随和，觉得索字乃是雅事，无非是一瓶墨汁几张宣纸的事，又不费什么力气，怎好驳人面子？因此，求字者大多都能够如愿以偿。人们对林非的人品和书品极为推崇，都为珍存一幅他的墨宝而感到荣幸。林非每次下乡，基层的官员们不摆宴席，不备土产，只在书案上摆好纸笔墨砚，汇报完工作以后，恭请他题幅字。林非也不推辞，根据该乡的特点和现状，或批评，或表扬，或鞭策，或勉励。书毕，令受检单位悬挂于醒目之处以为警策，然后便带人回城而去。
　　那天下班后，林非想独自走走，当然也有微服私防了解民情的意思。在马路上正巧遇上一个席地乞讨的老人，面前一个破碗，碗里有几枚硬币。林非摸摸衣袋，忘了带钱，觉得绕过去终是不妥，便蹲下和乞丐聊了起来。通过交谈得知，乞丐姓赵，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从乡下进城讨生活，无奈年事已高，俏活找不到，重活干不了，只有流落街头。林非说，老人家，我写几个字，明天你去民政局要点钱做路费，回乡下老家去吧。便在一家店铺借了纸笔，当街展开，挥笔写下洋洋洒洒八个大字：孤寡老人，请接济之。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赵丐接过条幅，疑疑惑惑地问，这张纸就能换钱？旁边早有人说，林县长你都不认识？今天遇上林县长，算你走运，有了这幅墨宝，到哪换不出钱来？赵丐听了，慌忙双膝跪地，不停地说，谢谢林县长，谢谢林县长。林非忙将老人扶起。
　　民政局周局长刚在办公桌前坐定，沏上热茶，老叫花子就贴墙溜了进来。周局长问，你有什么事？赵丐挺了挺胸脯：弄俩钱做路费，回乡下。说着，从怀中掏出林非的字幅。周局长见了，二话没说令出纳员支出二百元现金，交到赵丐手上，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条幅，连声赞道，林县长的字是越来越好了，很有柳公权的神韵呢。老先生，这幅墨宝让给我吧，我出五百块！
　　赵丐眼睛一亮，五百块，那可是一大笔钱呢！但他随即狡黠地笑了，以极快的速度卷起条幅，藏于怀中。他现在已经掂量出这幅字的潜在价值了。
　　从民政局出来，赵丐找了个饭店，饱餐一顿。又到书画社把墨宝裱了，已是身无分文，但有了怀中这幅字，他感到底气很足，腰挺得直直的，又进了周局长的办公室：钱花没了，周局长，再给对付个路费吧。周局长皱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又令出纳员支出二百元。几天后，钱又花光了。这一次，周局长看了他足有一分钟，最后还是支给他二百元。周局长知道，敬神招来鬼，今后难有安宁之日了。他叮嘱门卫收发员，这老家伙再来，马上打电话给我，开溜！这一招果然奏效，赵丐虽是民政局的常客，十次却有九次找不到周局长，办公室的门锁得死死的。一问，不是公出就是开会。赵丐明知周局长躲他，却也不恼，心想，弄俩钱这么费劲，也是个穷菩萨，我还不想拜你呢。
　　工商局吴局长应酬完客人，醉意蒙打道回府。突然一个叫花子蹿到车前，挡住去路。司机脸一黑：老家伙，找死呀！赵丐说，我是孤寡老人，三天没吃饭了，林县长让你送点温暖。吴局长看了看条幅，确系县长手书，便拿出一百元奉上。赵丐嘴一撇：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吴局长见围观的人多起来，索性把手中一沓钱全给了他。
　　从此，街头拦车，成为小城一景。
　　一年后，赵丐在城里买了房子，又娶了女人，女人还带来一个十八岁的儿子。赵丐生活得很幸福。赵丐的业务水平也大有长进。他一看你的座驾，就知你官至几品，家资几何。全县大小官员、国企老总和个体老板，几乎没有一个漏网的。有人要求公安局出面解决，公安局长意味深长地一笑，不置可否。
　　一天，已经升任副市长的林非回本县视察，也遭遇了赵丐的拦截。司机喝道：你睁眼看看车上是谁！赵丐声音更高，我不认人，只认钱！林非拿出一千元，才得以通过。出城许久，林非叹口气，咕噜出一名话：我这个渔夫，放出的怎么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