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山野奇情
作者:祁增年
蒋大召打了三十二年光棍后,交上了桃花运。他的破砖瓦房近来住进了一位二十六岁的女人,他们既没有办结婚手续,也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两人就亲热到了一块儿。管他呢,在这深山老林里,天高皇帝远,谁来过问这些闲事!
蒋大召在深山老林里看守着上千亩的林场,人们都叫干这行的人做“树狗子”。看林场的活是一个肥缺,一般人想干也干不上,蒋大召的一个叔叔做了一个不小的头儿,他得到了叔叔的关照,才得以干这行营生。其实,在这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森林里,你就是请小偷来,小偷也没有办法把大树弄走。更何况,现在市场上木材不值钱了,花那么大代价弄走大树也无利可图。但是,每年立春以后、立冬之前,树林里到处都有采蘑菇、摘野果、挖药材的,蒋大召常常要东奔西跑,防止别人偷运柴草。那些承包打草的倒好管理,最难对付的是那些拾柴火的。只要蒋大召不在,抢上一担柴草就跑,出了林场管辖的“国界线”就太平无事了。过去,都是一些男人们干这明偷暗抢的勾当。现在,山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大多数都到外面打工挣钱去了,干这些事的都是些“杨门女将”,她们往往软硬兼施,更难对付。蒋大召屋里住着的那个女人,原本就是上山拾柴火的。
这女人名叫梅采凤,不但模样长得“刷刷括括”,做起活来也“利利落落”,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精干人。她来蒋大召住处才几天,屋里屋外就变了样儿: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小锅灶抹得清清爽爽,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光顾这里的人无不对他刮目相看,啧啧称赞。
这天,是农历中秋节后的第一天,上山摘野果、挖药材的妇女一般还陶醉在节日的气氛当中,深山老林里显得格外冷清。人逢喜事精神爽,蒋大召一大早就骑上他的破自行车,去执行他的公务——巡林了。走着走着,天陡地转阴了,一阵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在茫茫林海里横冲直撞地刮了起来。蒋大召把车子骑得飞快,想尽快巡视完林场回去和女人热乎一番。出人意料的是,他刚走了一半的路程,天竟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连绵不断。蒋大召只好缩着脑袋,拼命地蹬车前行。
“救命啊——”蒋大召正在往前赶路,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声。他忙伸出头来四处张望,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真见鬼。”蒋大召嘟哝了一句。
“救命啊——”蒋大召正要继续赶路,又传来一声呼救声。这一回他可听得千真万确,确信是个男人发出的声音,便握紧车把,溜了一个急拐弯,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冲去。
“国界线”外,一堆耸立的柴垛旁,一座小草棚倒塌在地,草棚底下传出了微弱的呼喊声。“噗通”一声,蒋大召跳下自行车,“哗啦”一下把车撂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向草棚。他利落地把草棚顶掀在一边,发现一个男人侧着身子像一只干瘪的对虾,蜷缩在草棚下面,两眼紧闭着,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喂,怎么啦?”蒋大召粗门大嗓地问道,“对虾”毫无反应。哎呀,救人要紧。蒋大召弯腰抱起“对虾”,把他放在自行车的行李架上,一手扶着人,一手推着车,走向自己的屋子……
再说梅采凤见蒋大召巡山出去了,便料理起家务活来,干完活便独自一人坐在瓦房门口休息。不知什么原因,她脸上布满了愁云,望着漫无边际的树林,一口接一口地叹气,还不时地抹着眼角上的泪珠儿。突然,她看到蒋大召艰难地推着自行车回来了,急忙迎了上去。“啊——”她一下愣住了,车上还载着一个人,再仔细一打量,这人脸色苍白,跟死了一般。“噗通”一声,梅采凤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采凤,快过来,扶住车子!”蒋大召气喘吁吁地说。
梅采凤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扶住车身。蒋大召双手一托,把“对虾”抱进了屋里,放在床上,接着一边给“对虾”脱衣服,盖棉被,一边吩咐:“采凤,快,烧碗姜茶。”
“呃,噢、噢——”惊呆在一旁的梅采凤手忙脚乱地跑向锅灶。
喂过了姜茶,“对虾”慢慢苏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眼,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突然,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瞪着惊慌失措的眼睛叫道:“你、你——”梅采凤赶忙介绍说:“噢,他是我丈夫,蒋大召!”“对虾”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谢谢你们……你们救了我!”
“哦——不要紧,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妈妈的,这鬼天气!”蒋大召舒了一口气,安慰着“对虾”,又回头吩咐梅采凤:“采凤,今天多烧两个菜,我陪这位兄弟喝两盅,驱驱寒,止止痛。”
饭菜烧好了,蒋大召坐着,“对虾”斜躺着,一块木板放在中间,算是桌子,二人对饮起来。三杯烈酒灌进肚,两个男人攀谈起来,“对虾”为何来到这深山老林自然就成了中心话题。
“对虾”名叫刘纯洁,今年二十八岁,是离此地三百余里的石山镇人。两年前,刘纯洁承包了镇里快要倒闭的造纸厂,招标竞标时,他胸口拍得咚咚响:“兄弟姐妹们,我刘纯洁两年内如果不让全厂人均月工资超过八百元就卖了我家的小洋楼,两手当脚,爬出石山镇!”“哗——”这话顿时赢来了一片掌声。还甭说,刘纯洁还真有能耐,第一年,造纸厂就有了大起色,如数完成了税收和上缴指标,工人平均工资居然超过了八百元。第二年,正当刘纯洁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番时,好多有脸有面子的人就像馋猫嗅到鱼腥味,纷至沓来。镇长送来了七姑爷、八姨子,书记送来了五表哥、六表弟,分管企业的副镇长送来了三亲朋、四好友,企业办公室主任送来了大连襟、二舅子……刘纯洁怎么敢得罪这些顶头上司呢?只好咬着牙,全都收下了。偏偏这些“后门客”个个放屁都怕闪了腰,人人干活不行,拿起工资却嫌少不怕多。工人们个个满腔怒气没处发泄,好吧,干脆来个软抵抗,大家商议着消极怠工,出勤不出力,出力也不用在点子上。这可苦了刘纯洁,他犹如钻进了老虎的裤裆里,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一个刚有一点生机的造纸厂,终于倒闭了。刘纯洁是条硬汉子,真的卖了自家的小洋楼,发足了拖欠工人的工资。随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离开石山镇来到这几百里外的深山老林谋生。谁知落叶偏遭严霜打,十几天前,他正在蒋大召的管辖地采蘑菇时,见蒋大召远远地骑着自行车来了,吓得他拿起竹篮就跑。谁知脚下一个趔趄,他一头栽在草棚上,腿“咔嚓”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失去了知觉。
蒋大召听得心里酸酸的,半晌,才端起酒杯,一仰头把酒倒进嘴里,关心地问:“纯洁,你女人呢?”
“女……女人?”刘纯洁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眼里透出了无以名状的痛苦,结结巴巴地说:“呃,跑……跑了。”
“妈妈的,贱货!”蒋大召低声恨恨地骂了一句,可一看刘纯洁那落魄的样子,忙岔开话题,朝门外叫道:“采凤,添菜!”
“呃,来了!”梅采凤应声走来,她两眼红红的,衣襟前湿了一大片。
“唉,女人哪,心软泪也多。来,喝酒吃菜,不谈这些了,不谈了。”蒋大召频频相邀。
下午,蒋大召在瓦房边又用柴草搭起了一个小窝棚,并把刘纯洁的铺盖搬了来安顿好。
几天后,蒋大召叫来了一辆运木材的大卡车,把刘纯洁送到了县城医院。经检查,刘纯洁的右腿腓骨骨折了,由于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断裂处已经变形,目前惟一的办法只有开刀剖开患处,重新整接。看了诊断报告书,蒋大召对医生说:“大夫,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腿治好啊!不管花多少钱,都包在我身上。”刘纯洁被感动得泣不成声。蒋大召预交了医疗费、住院费,办好了一切入院手续,又千叮咛、万嘱咐叫刘纯洁安心养伤,并拜托护士们多多照料。一切安排就绪,蒋大召才离开了医院,回林场去了。
转眼间七个多月过去了,阳春三月的一天,蒋大召把已经痊愈的刘纯洁接到了林场。晚上,两个男人坐在桌旁,又碰起了酒杯。蒋大召的用意很明显,他是在给刘纯洁饯行。因为刘纯洁出院的时候告诉他,自己第二天清早就要离开深山老林,回老家再图东山再起了,而蒋大召一再挽留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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