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梦断幽燕

作者:薛志毅




  引子
  
  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个春节,秦城大地鼓乐阵阵,彩灯如链,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年初一这天清早,棉纺厂退休干部王义家热闹非凡,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满了水果,大门口贴了一幅精心制作的金字春联:六十多载天各一方悲离合,八十余岁破镜重圆尧舜天。横批是:举家同庆。
  八十多岁的王义从早晨起来已多次在门口张望,电视台、报社的记者也拥满了堂屋,两挂一万头的鞭炮悬在了门口。王义的儿子们早已去机场,孩子们在家中跑来跑去。
  十点许,几辆小车停在了大门口,从第一辆车上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王义快步迎上前去,叫道:“淑珍,你让我找得好苦,想得好苦呀!”
  老太太握紧他的手说:“六十多年了,三代人了,咱们夫妻又团圆了。”
  
  芦沟桥边烽火起
  夫妻悲歌叹别离
  
  1937年7月,北平郊外芦沟桥上中日双方正在激战,枪声阵阵,烽火连天,日寇的铁蹄把整个中华民族推进了水深火热之中。
  在“七七事变”的第二天,北平城内五老胡同口,二十二岁的王义正和他新婚两年的妻子惠淑珍依依惜别。在燕京大学上学的王义要随学校南迁,妻子抱着娇儿王强洒泪送行。王义高大魁梧,四方脸,一身灰布长袍,一条驼色的长围巾搭在胸前,深邃的双眼含着泪水;淑珍身材窈窕,瓜子脸,大眼睛,穿着宝石蓝的旗袍,也泪水潸潸。
  王强才学会叫爸爸,幸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日寇的枪声使他们即将天各一方,惠淑珍靠在王义的胸前,喁喁而啼。
  王义说:“淑珍,别哭,抗战一胜利我就回来。”
  淑珍说:“你的学业是大事,我舍不得你又不能留你,日本鬼子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国家羸弱,我们有什么办法?只是希望你不管多长时间都别忘了,这里还有你的妻儿,有你的家。”淑珍拿出了一条红手绢,手绢里包着他们一家人的合影,并用红丝线绣着两句诗:
  君行千里莫忘家,挚妇稚子望天涯。
  看着妻子一针一线绣的心里话,王义的眼眶又湿了,想起了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的秋天,家在张家口的王义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北平燕京大学。可就在这个当口,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父亲患上了肺痨。看着病重的父亲,他知道自己学是上不成了。一连几天,他一边借债为父亲求医抓药,一边望着入学通知书发呆。
  王义的情况不胫而走,成为乡里乡亲的热门话题,大家都为这个才二十岁的高才生惋惜。但那个社会穷人多如牛毛,谁也没办法帮他。
  在王义家巷子的另一头,住着一位唱京戏武旦的女伶惠淑珍,当年二十三岁,因学戏耽误了婚姻。她本是穷人卖唱出身,因扮相好、身段佳,加上功夫强,后进入剧社唱出了名声。王义的事在她心中引起了波澜。王义一米八的个儿,身材魁梧,学识好,又即将上大学,正是她心中的理想夫君,她有意帮他度过难关。
  王义看过淑珍演的穆桂英、樊梨花等剧目,只在舞台上认识她,也很有好感。三十年代,张家口一带讲究女的比男的大,有“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金玉屋”之说。
  这天傍晚,淑珍穿着一件蓝色旗袍,上身罩白色短衫,略施脂粉,来到了王家。
  王义正和父亲在家中发愁,突然在朗朗的明月下,看见惠淑珍迈进了家门。淑珍是小城的名流,她的来访使父子二人充满狐疑。
  王义忙搬椅子请淑珍坐下,问:“淑珍大姐,你有什么事?”
  淑珍嫣然一笑:“没事就不能来吗?”
  王义说:“欢迎,欢迎。”随即端上了茶水。
  淑珍说:“我来两件事,一是看看大叔,二是关心关心王义兄弟上学的事。兄弟这次考了个全城第一,却因家庭问题不能上学,大家都挺着急。”
  王义父亲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使王义脱离苦海,你就是我们的救命菩萨。”
  淑珍说:“我有一个舞台姐妹,人很善良,个头高挑,身材婀娜,面容娇好,只是比王义大三岁,她愿作王家媳妇,伺候老人,供给王义。”
  王父说:“女大三,抱金砖。只要人家不嫌,我们当然没什么。”
  王义也点了点头。
  淑珍便说:“既是这样,我回去跟她说好,明晚上灯时分,在公园湖边第三条长椅相见。”
  父子二人都很高兴,淑珍的出现无疑给他家的生活带来了一丝生机。
  第二天晚上上灯时分,王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早早来到公园,找到了湖边的第三条长椅,翘首以待。
  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这里,又过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人影,只有一对对情侣散步在湖边。王义急了,心想难道惠淑珍在骗他?
  正在他左右为难准备离去的时候,只见淑珍一个人来了。她穿了件软缎旗袍,脸上略施脂粉,恰似青竹般高洁。
  王义走上前问她:“淑珍姐,人怎么没来?人家不愿意了吧?”
  淑珍说:“不是来了吗?”
  王义说:“在哪里呀?”
  淑珍头一扭笑着说:“傻瓜,不就在你面前?”
  王义惊诧地说:“是你?”
  淑珍说:“我不是刚好比你大三岁?”
  王义愣了半天才说话:“你是红角,能看上我这穷小子?”
  淑珍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穷人出身,这两年才有了点名气,可学戏耽误了婚姻。你现在是名闻全城的大学生,我还怕你看不上我这戏子呢。”
  王义说:“我太穷了,你受不了。”
  淑珍说:“我也过了多年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我喜欢穷人。”
  王义说:“你愿跟我受苦?”
  淑珍说:“愿意。”
  王义说:“你愿伴我一生?”
  淑珍说:“愿意。”
  两个人越说越热,越靠越近,王义心中腾起了一阵热潮。
  塞外的明月照着湖畔的一对新人,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十天后,由淑珍的姐妹和王义的父亲作主,二人拜天地结了婚。
  不久,王义告别了亲人,去北平上学。
  北平离张家口不远,上学以后每个月王义都回家探望父亲,看望淑珍。淑珍也代替王义在父亲床前行孝,一日三餐,端水送饭,求医问药。一年过去,王义的父亲下世了,淑珍也生下了儿子王强。
  葬了老人后,淑珍带着王强来到北平,进了一家大剧院,仍唱武旦角色,很快淑珍就唱出了名,尤其是她扮的穆桂英和樊梨花在北平城里很让学生们叫好。他们一家三口过着恬淡幸福的生活,多少个晚上,王义拥着淑珍,吻着她说:“淑珍姐,这一切都全靠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淑珍说:“你又在说疯话了,我们不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孩子都会叫爸爸了,过两年我再给你生个女儿,儿子像你,女儿就该像我了。”
  谁想天有不测风云,七七事变爆发了,燕京大学内迁,王义要完成学业,淑珍带着小孩无法跟随,只得送君远行了。
  王义从淑珍手中接过孩子,亲了一口说:“爸爸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姐姐。”然后将孩子送到淑珍手上,在王强的“爸爸、爸爸”叫声中上了路。
  王义的身后,传来惠淑珍的哭声。
  
  邙山脚下救弱女
  西安城里遇故知
  
  燕京大学南迁途中进行了缩编,王义等人因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被遣散了。这时北平已成为沦陷区,他不愿回去做亡国奴,只有在豫西一带流浪。
  这时候,一位河南同学介绍他去巩县农村的刘财东家当私塾教师。刘财东是巩县的大士绅,读书识礼,曾担任过国民政府厅长,现在赋闲在家。他在省城有几处商号,在农村有千亩良田,田园间丛林中有一片庄园别墅,掩映在葱笼翠绿之中。王义在这里教刘财东的几个孩子,每月薪水三十块大洋。
  王义暂时有了安稳去处,衣食无忧了。他每天早起除了教五个儿童《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家诗》外,别无他事。这时王义又想起远在北京的淑珍和儿子,分别几个月来,虽然去了几封信,但都石沉大海,杳如黄鹤,每当夜静更深,眼望星斗闪亮,思家之情便涌上心头。
  但战火熊熊,先是黄河花园口大坝遭炸,西去难民如潮;接着台儿庄大捷,处处欢庆;旋即又是日军反扑,风声鹤唳,使他不敢贸然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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