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奇婚记

作者:何苍劲




  大成子借身衣服人模狗样地去相对象了。
  这门亲是喜婆子孙大烟袋给搭搁的,女方是磨盘屯的王大煎饼家,挨肩俩闺女任大成子挑。不知这里有啥弯弯绕,只怕孙大烟袋和王大煎饼昧心眼子玩儿猫腻。
  盘龙山这地界,保媒的孙大烟袋可是个香饽饽。一些光棍跑腿子总爱搭讪着跟她套近乎,紧着往她身边粘糊,龇牙咧嘴地冲她“嘿嘿”傻笑,“呵呵”痴笑,“嘻嘻”贱笑,“哧哧”狎笑。正应了“人浪笑,马浪叫,驴浪呱唧嘴,狗浪跑折腿”这句老话。也难怪,这些个“浪里浪唧”的穷爷们儿都处在见了女人挪不动步的发情期,都可怜巴巴地盼着孙大烟袋能给搭搁一个媳妇。光棍憋得眼发蓝,老母猪也赛貂婵。
  也怪这地界太穷,种一坡收一车,青黄不接就干锅。像模像样的姑娘谁肯守这草窝挨累受穷,都妹子照姐描鞋样地奔出山,混进县城。撇下的光棍跑腿子越攒越多,为找媳妇,一个个急得猫闹夜猪打圈子似地吱哇乱叫。
  “糜子谷子吐穗穗,寡妇光棍配对对。”上秋这阵子,孙大烟袋更是脚打屁股蛋儿地忙。猴尖鬼灵的大成子给孙大烟袋送去了四盒礼,才挂上了相亲这一号。
  这天一大早,老孙婆子就掐着大烟袋,扭扭嗒嗒地领着大成子去相亲。大成子扛着扁担挑着两个筐,美滋滋地紧跟着。外表上他是去帮孙大烟袋挑煎饼,其实是暗相女方,相中了,孙大烟袋再撮合周旋。来前,大成子那个半瞎的寡妇妈再三叮嘱他,要多留神,别看走了眼。媒婆子巧嘴甜舌两头瞒,哪家给的好处多,就偏心偏向袒护维护哪家,有啥缺陷短处,给藏着掖着遮着挡着捂着盖着,有啥差错过节儿,给哄着蒙着唬着瞒着诓着骗着。致使有的联了姻成了亲,明了真相后生怨结仇,还有打闹离婚的。大成子哪晓得这些。
  傍晌,孙大烟袋和大成子来到磨盘屯东头一家挑着煎饼幌子的院门口。孙大烟袋忙又叮嘱大成子:“她家挨肩俩闺女,姐姐叫金镯,妹妹叫银镯。你别愣眉愣眼呆头呆脑傻里傻气地盯巴瞅人家,要规规矩矩稳当点儿,人家还相你哩。”说罢上前拍院门,院里的狗“汪汪”狂叫起来。孙大烟袋扯嗓子喊:“王大煎饼!王大煎饼!拴狗开门啊!”院里传来女人的应答声:“来啦!来啦!拴柱子,快把大黑圈窝里去!”院门开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女人笑脸相迎:“啧啧,喜鹊叫,火苗笑,贵客到!快请进,快请进!”
  院子里,西厢搭着个苇草棚子,烟熏火燎的棚子里架着一盘小石磨,垒着煎饼鏊子灶。一个姑娘抱着磨杆在推磨,另一个姑娘坐在灶旁木墩上摊煎饼,一个半大小子在灶前烧火。胖女人把孙大烟袋和大成子让到长条桌旁,指着两摞大煎饼说:“都是早起摊的,每摞四十斤,四百张。哎,抽烟喝茶!”说着殷勤地扯过烟笸箩,让孙大烟袋装烟,又拎过紫砂壶倒了两碗茶水,划火给孙大烟袋的烟锅子点着,两人有说有笑地唠扯起来。
  大成子稳稳当当地喝着茶偷偷看俩姑娘。在他眼里,抱磨杆的姑娘长得粗点,大鼻子大眼大脸盘,大手大脚大个头,梳一根大辫子,挺壮实。出力干活,家里家外准能拿得起放得下,居家过日子是把好手。相比之下,摊煎饼的姑娘人俊多了,眉清目秀,高鼻梁,薄嘴唇,长瓜脸,尖下颏儿,两根短辫垂肩头,人很灵气。只见她右手舀一勺面糊糊往鏊子当间一倒,左手挥着小木耙子三刮四刮转圈一划拉,就把面糊均匀地摊满了鏊子。片刻,抄起小铲子贴鏊子沿儿转圈一撬边儿,两手轻轻一揭,就提起了一张溜圆纸薄的大煎饼,侧身往旁边的煎饼摞子上一放,回手拿起油碗里的齐头小刷帚,在鏊子上绕圈一刷油,麻溜又倒上了一勺面糊糊……简直像变魔术,眨眼又揭起来一张薄薄的大煎饼。大成子看得双手捧着茶碗发呆犯痴,心里美滋滋地琢磨:要是娶她,自个推磨,她摊煎饼,家里可就有了聚宝盆、摇钱树……在这一带,大煎饼是好吃食,风干存放只要不返潮,能搁大半年。吃时揭几张,沾点水或用屉布捂一会儿,就软乎了,咬一口有嚼头,满口香。卷大葱、豆牙、土豆丝、韭菜炒鸡蛋,连饭带菜,方便好吃又抗饥。通常家家都要百八十斤备着,虽说摊煎饼利小,可销量大,常年闲不着。家有这门手艺,日子准能比谁过得都红火……
  大成子乐呵呵地正想着美事,孙大烟袋往凳腿上磕打烟灰把他敲醒了腔,悄声问他:“推磨的是姐姐金镯,摊煎饼的是妹妹银镯,相中哪个了,是推的还是摊的?”大成子挠头憨笑:“摊的,摊的!”孙大烟袋抿嘴笑道:“想开煎饼铺?说定了,要摊的?”大成子点头:“定了,摊的!”“你装煎饼,我去讨个话。”孙大烟袋走向正在门口洗小葱的胖女人,大成子忙用屉布包煎饼装筐。
  孙大烟袋和胖女人说说笑笑唠扯一会儿,急着要走,想天黑赶到家。胖女人用小葱抹大酱卷了四五张煎饼,让路上垫巴垫巴。
  大成子挑着两筐煎饼,和孙大烟袋急着往回赶。刚出屯,孙大烟袋告诉他说妥啦,女方提出俩条件:一是彩礼钱不定数,五年后小舅子成亲所需彩礼钱,姐俩各摊一半儿,先立个字据就行。大成子一揣摸,容五年时间,五年后说不定咋样,兴许摊煎饼发了,他爽快答应了。孙大烟袋说第二个条件是“三抱入洞房”,一抱从娘家炕上抱上喜车,这有说道:“抱下炕,抱出门,姑娘缠住姑爷身,两人合成连心锁,白头到老不离分。”二抱是从喜车上抱到典礼天地桌前,这也有讲究:“抱下车,抱进门,新娘得宠成贵人,天地桌前财神到,婆家娶来聚宝盆。”三抱是典礼后抱入新房,这更有说法:“抱进房,抱上床,喜入罗帐大吉祥,生儿个个富贵相,都是文武状元郎。”这第二个条件大成子更是满口应承,这婚礼习俗都是喜庆事儿,图个大吉大利嘛。孙大烟袋又讲女方家今年犯忌,黑羊冲白牛,二女不中留,八月节前就得出嫁。大成子更乐了,寒不择衣,贫不择妻,他还怕夜长梦多,巴不得明个儿就套挂马车娶回家哩。却不知,孙大烟袋的这根红绳绕了个扣结了个套儿,大成子眼睁睁被瞒住套牢了。
  八月初八,大成子就套马车去娶银镯。在喜婆子孙大烟袋操纵下,“三抱”入了洞房。其实,大成子相中的“摊的”——坐木墩上摊煎饼的银镯,是个拐拉腿儿的跛腿瘸子,“三抱”不用地上走,露不了馅儿。花烛夜,大成子又是饿虎扑食,醉卧花丛,尽享其美,怎能察觉。第二天,新娘起床下地才发现腿一颠一拐地跛脚。可这是他自个相看的,还口口声声要摊的,又借钱娶到了家,只好认命了。而且摊煎饼发家的计划也泡了汤,穷地界年年吃返销粮,粥都喝不上顿儿,哪有粮摊煎饼呀?苦熬穷挨到土地承包后,银镯摊煎饼的手艺才得以施展,从屯子摊到镇上,又摊到县城……大成子真庆幸当初相中了摊的,摊上个钱匣子,摊出了老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