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酸枣”行动
作者:于春林
一筹钱无门
这是粤北湘南交界处的一个名叫黄泥塘的小村庄,仲夏之夜,瓢泼大雨下过一阵之后,溽暑未退,闷热不堪。
在村口一栋老旧的土坯屋里,黄泥塘村刚满十九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陈小古捧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目光呆滞,默默地坐在灶膛前想着心事,家里的那条名叫“酸枣”的大黄狗也安静地卧在他的旁边,不声不响地偏头望着郁郁不欢的小主人。仔细看,这“酸枣”比一般的土狗身形要高大一些,耳朵尖细,胸背宽阔,腰长而直,四蹄粗壮,尾巴短翘,会相狗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土狗性情特别凶猛。确实,这“酸枣”正是村里的狗王,强壮凶悍,骁勇善战,斗遍邻近村庄的同类未逢敌手,而且颇通人意,特别机灵。陈小古从读小学开始,有空就喜欢遛狗逗狗,还训练“酸枣”叼东西捉迷藏,人狗之间可说是心意相通,十分默契。平时,陈小古读书放学后回到家里,只要有“酸枣”陪着他玩耍,就永远有变不完的花样,闹不完的谐趣。但是今晚,陈小古却蔫头耷脑坐在那里连看都懒得看“酸枣”一眼。按理说,一个农家孩子能考上大学是天大的喜事,可他为什么发愁呢?唉,要交9000元学费哩!这对尚未脱贫的陈小古全家来说真是个骇人的天文数字,就是把家里的土坯房、水牛、两头猪、五只老母鸡这些“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部卖掉,也凑不够学费的三分之一啊!看来,自己的大学梦可能要像肥皂泡一样无情地破灭了。然而,贫穷是他的罪过吗?是辛劳了大半辈子的阿爸和阿妈的罪过吗?不是,都不是。昨天,他那一心要把自己这个全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儿子送入校门的父母在临出门借钱时,阿妈还抹着眼泪无可奈何地说了几句让陈小古特别伤心的话:“古伢子呀,也不晓得能借多少钱回来,实在是借不够,那就是你没有上大学的命了。”陈小古知道,借是肯定借不够的,家里都是些穷亲戚,一家能借个二百三百的就不错了。难道自己真没有读大学的命吗?蓦地,“噼啪——轰”,一声震天撼地的暴雷炸响,陈小古被惊得打了一个寒颤,要下大雨了!他那宛如脱疆野马般的思绪也被拉回了现实。
二“财神”上门
暴雷响过之后,狂风大作,屋外那棵酸枣树上的枝叶被吹得飒飒作响。但耳尖的陈小古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呻吟声,“酸枣”也爬起来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陈小古家独门独户住在村头,没有左邻右舍,是过路人受伤了吗?陈小古赶紧找了一把手电筒,拉开门,和早已跃跃欲试的“酸枣”一起冲了出去。不一会儿,电筒的光亮就罩定了呻吟的目标,他看清了那个倒在离他家几十米外的酸枣树下的人是马大毛,陈小古的脚步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这马大毛是后山村一个有名的贼牯子,四乡八里被他偷了个遍,曾被判刑三年,本地村民见之如见瘟神,避之惟恐不及。陈小古也很讨厌马大毛,这个家伙还曾偷过他家里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呢。听说他才出狱不久,现在怎么睡在这里?是被刚才的雷电击伤了还是生病了?又一道电光划过夜空,瞬间,又是“噼啪”一声巨响,真是天摇地动、鬼泣神惊。陈小古被吓出一身冷汗,转身便往回走。但他没走两步,马大毛开口说话了:
“是,是小古老弟吧,你快点把我背回去,我,我会重重感谢你的!”
马大毛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看来伤得不轻。陈小古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贼牯子也是人,还是救救他吧。陈小古把电筒含在嘴里,弯腰背起马大毛,小跑着回到屋里,门还未关,倾盆大雨就哗啦啦地飞泻而下。
“我,我好冷,把我放在灶膛边吧。”
马大毛牙齿格格作响,浑身打着寒颤,看来不仅受了伤,还病得不轻。陈小古照他说的把他放在了灶膛边,然后帮他把湿衣服脱下来,让他半躺在灶边烤火,灶上的大铁锅里还熬着半锅猪食。
“谢谢你啊,小古老弟。”马大毛喝完一碗热开水后,精神好多了,他盯着陈小古放在灶边小凳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看了一会儿,有些失神的眼睛里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
“小古老弟,我知道你讨厌我,就连我自己也讨厌我自己,哪个叫我是个贼牯子呢?贼牯子是人人痛恨的过街老鼠嘛。可是,天道不公啊,我充其量只是个‘小老鼠’,竟这样遭人痛恨,你晓不晓得,还有一些‘大老鼠’,体面威风的‘大老鼠’,比我们这些‘小老鼠’要贪要坏百倍千倍哩!他们的日子过得多舒服哟!你不是考上了大学吗?可你有钱上这个大学吗?上午我还看见你阿爸阿妈愁容满面地在到处借钱呢。不过,看在你今晚上背我回来烤火的份上,我也要帮你一个大忙。”
马大毛说完这番话后,显得十分激动,他又喝了点水,稍稍平静一些后,抖抖索索地从身上摸出一个用塑料薄膜包着的小包裹来。他一层层地翻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部小巧玲珑的手机。马大毛郑重地把这两样东西连同包裹交到陈小古的手里,叹息着说:
“你先帮我保管,不要看。唉,如果我明天还能来拿,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上大学的学费我全包了;如果不来拿了就说明我出了事,你再细细地翻看这个笔记本,你是有文化的人,看了后你就会明白来钱的路子了。你如果有胆量的话,不仅上大学不愁没钱用,就是帮你家再盖上一栋青砖大瓦房,那也是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好了,我走了,如果我的运气还没有走到头的话,我就再来找你。哦,你可千万要记住,不要马上急着看那个笔记本,最好不要看,我来不了你再看。我这是为你好,你千万要相信我。”
马大毛急匆匆说完这一大堆话,拖着被雷电击得一瘸一拐的腿,就要往外走。
“哎,你在发烧,腿脚又被雷电打伤了,还是在我这里休息一晚再走吧。”陈小古竟开始同情起这个贼牯子来了。
“算了,可能是我的坏事做多了,连老天爷都要用雷劈我,今晚上还会有人来抓我的,我不能住在这里连累你。”马大毛又用手拍了拍陈小古手里的那个笔记本,再次郑重地说:“先不要看。”说完,马大毛叹了一口气,出门钻进夜雨中走了。
不久,陈小古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从他的屋边匆匆跑过,后来又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然后,山村的黑夜便随着大雨的停歇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去了。陈小古是个守信用的人,他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把那个小包裹塞在枕头旁边的席子下面,然后洗脚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出去借钱的阿爸和阿妈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脸的愁容回来了。
“唉,求遍了所有的亲戚,只借到两千多块钱,你这个大学怕是读不成了。”阿妈手里捧着个旧书包,倒出一大堆皱皱巴巴的票子,眼泪汪汪地边数边叹气。
阿爸告诉他说:“昨天晚上,后山村那个有名的贼牯子马大毛被警察打死了,我们今天早上回家的时候碰见了公安局拉马大毛尸体的警车,看热闹的人把山道都堵满了。听别人讲,马大毛这回犯了个大案,好像是在县政府大院里犯的案,怪不得警察要了他的这条烂命。”
马大毛死了!陈小古心头一震。他想到昨天晚上马大毛对他说的那段话,于是赶紧从床上的席子下摸出那个小包裹,匆匆走出门去,到屋后一个僻静的地方偷偷翻看起来。那个笔记本装帧精美,一看就知道是个高档货。开始,陈小古从前面翻,连翻了十几页都是空白;他又改从后面翻,翻到第二页,便看见那上面记着一组组奇怪的数字,没有什么规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翻下去,陈小古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上面记得全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送来多少钱的备忘录。数字真是惊人啊!最少的一笔钱是3000元,最多的一笔竟有50000元之巨,不过大多还是一些5000元和8000元之间的数额。陈小古越看越吃惊,越看越气愤,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而这个人坐在家里就有人源源不断地将大把大把的钞票往他的手上送,这是个什么人呢?怪不得马大毛丢掉了性命,原来他偷了人家这么机密的东西。陈小古拿着笔记本翻来覆去地看,忽然从笔记本中页的缝隙间掉下来一张彩色相片。陈小古捡起来一看,见是一个面容很熟悉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妖艳女人在一个风景区搂抱相偎的合影。盯着这张相片,陈小古对那个中年男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仔细回想,忽然心中触电似的一激灵,对了,这个人不是本县的县长刘志民吗?陈小古记得县电视台“晚间新闻”里基本上每天都有他的镜头。这个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家伙,原来是一个大腐败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