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新房血案

作者:梁 星




  一
  
  话说清朝光绪年间,浙江省建德县林源乡,有一富户人家,主人名叫杜德宝,妻子早亡,身边只有一女,名为春秀。
  那春秀长得眉清目秀,自幼与林东镇首富梁其章儿子梁栋订亲。如今她已年满十八,梁家定下吉日迎娶。杜德宝急忙筹办嫁妆,请杭州吉祥店金匠雷生到家中制作金银首饰。雷生技艺娴熟,很快就替杜家打造了三十六件金银首饰,并巧制了一对“龙凤金耳扒”。这对“龙凤金耳扒”盘龙附凤,玲珑细巧,光彩夺目,令人赞不绝口。
  嫁期转眼将至。这一天,杜德宝的胞姐带着儿子程金亮一早就赶来贺喜。她对杜德宝说道:“弟弟,春秀出嫁,阿姐家贫没什么馈赠,只有阿亮手上戴着的一只祖传血蛙玉镯,是过去陪嫁之物,如今送给春秀,聊表心意。”当下,程金亮取下玉镯,送给表妹。春秀既高兴又感谢,便上前向姑母、表兄施礼道谢。
  结婚那天,梁家张灯结彩,迎接宾客。正午时分,在鼓乐声中,一顶花轿缓缓地抬出了杜家。花轿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嫁妆,足足有半里路长。
  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在这人群之中,有个名叫章文熊的,是个惯盗。他听人说嫁妆里有三十六件金银首饰和“龙凤金耳扒”,就一直盯着那排成一长溜的嫁妆,尾随其后。
  花轿抬进梁家,章文熊也跟着到了梁家门外。当他听说梁家宴请宾客,不论亲疏乡邻,只要备份薄礼,皆可入席,便心生一计,备下一包贺礼,走到贺仪房里,向账房先生说道:“有劳先生,贺礼在此,烦请收下。”账房先生打量了一下章文熊,觉得并不相识,疑惑地问道:“敢问客官,不知与梁家是何缘份?”章文熊一本正经地答道:“先父章鹏飞与其梁伯乃是世交。小侄章文熊在外经商,今日回来喜逢栋兄大喜,特来贺喜。”说罢,递上贺礼。账房先生接过,在贺仪簿上记下:第六百一十六号章文熊。
  入夜,喜气洋洋的梁家,堂上堂下,灯火辉煌。酒席上杯盏交错,猜拳喝令,笑声阵阵。章文熊坐在花厅角落,那双贼眼滴溜溜乱转。几道菜后,按乡间习俗,新郎梁栋跟在父母后面,正一桌一桌地向宾客敬酒。章文熊不免心慌,在梁其章夫妇未到之前,他假托解手,悄悄地离桌而去。
  此刻,新房里只有新娘春秀一人闷坐床沿。她本想掀开大红头盖,看看新房里摆设,但想到乡间风俗,只有新郎才能揭开新娘的头盖,便忍住了。就在这时,她仿佛觉得有一个人上了楼,她想掀开看看,又觉不便;想喊,又不好意思开口,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过了好久,酒席才散。新郎梁栋满面春风,走进新房,正要揭开新娘的头盖,只听新娘羞怯地问道:“官人,楼上可有住人?”梁栋缩回欲要揭盖头的手答道:“楼上堆放杂物,并无人住。”春秀顿起恐惧,说:“刚才仿佛有人上楼。”梁栋“哦”了一声,就秉烛寻上楼去。春秀正忐忑不安地坐着,忽然听见楼上“哎”了一声,便许久不见动静。一会儿,新郎又秉烛下楼,春秀惊慌地问道:“刚才为何‘哎’了一声?”新郎支支吾吾道:“这……楼矮椽低,头碰到瓦椽,因此‘哎’了一声。”春秀信以为真,没有再问。于是新郎替她揭开头盖,就上床睡了。
  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亲热缠绵,甜甜蜜蜜,不觉鸡鸣头遍,新郎爬了起来。春秀体贴地问他什么地方不舒服?新郎故意吞吞吐吐,装着难开口的样子,说母亲过于多心,担心媳妇将贵重的妆奁收藏不妥……春秀是个聪明女子,听话知音,就把装有三十六件金银首饰和“龙凤金耳扒”的一个红箱子递给新郎,说道:“婆婆意思,媳妇明白,也理应如此。”新郎喜出望外地说:“天色已明,我就送交母亲保藏。”说完,走出门去。
  第二天,眼看日出高墙,还不见儿子、媳妇前来拜见。梁其章夫妇就亲自来到新房,问春秀栋儿是否还没起来。春秀施礼答道:“他早已出去拜见双亲了。”梁其章说:“没见过啊!”春秀又接着说:“他还带了金银首饰和龙凤耳扒,交给母亲代为保存哩。”梁其章夫妇一听此言,叫声“不对”!赶紧派人四下寻找,直到晌午,还查无踪迹,弄得一家上下人心惶惶,新娘春秀格外惊慌。
  午饭前,忽闻楼上惊叫一声,随即有人滚了下来,一看,原来是邻居陈飞。陈飞这几天都在梁家帮忙,此时上楼取物,发现新郎梁栋死在血泊之中,吓得惊恐万状。梁其章夫妇听了冲上楼去,抱尸痛哭。哭了一会儿,梁其章忽然抬头见到脸如死色的春秀,就盘问她昨夜与新郎是否同房?知道不知道新郎被人杀死?春秀暗暗思忖,昨夜与自己同房的,肯定不是新郎了,但这样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因此,只是哀哀地啼哭。梁其章心中怀疑,一再追问,春秀却吞吞吐吐。这样,梁其章就认定春秀串通奸夫,盗财害命无疑,要拉她去见官,春秀只喊着冤枉,却说不出冤枉到底在哪里。
  
  二
  
  梁其章把案情告到建德县衙。知县潘仁德一听说出了命案,怎敢怠慢,立即升堂。梁其章一口咬定,春秀串通奸夫,谋财害命。潘知县派仵作前往林东镇验尸之后,证实新郎确系被杀,便喝令春秀从实招来。春秀哭道:“官人被杀,奴家确实一点不知,望大人高悬明镜,洞察秋毫。”知县潘仁德连声冷笑道:“洞房之夜你可曾见过丈夫?金银首饰和‘龙凤金耳扒’是你亲手交给他,又是亲自送他出门的?”春秀点头承认。潘仁德接着说道:“既见过丈夫,又给了他金银首饰,并送出新房,那为何新郎却被杀死楼上?”春秀被问得瞠目结舌,答不上来。潘知县怒道:“新房之内并无外人,新郎被杀死楼上,必定是你与奸夫同谋,不然又作何解释?”随即喝令拶指——将春秀的手指用五根小木棍夹紧,痛得她浑身冒汗,摔倒堂上,戴在手上的血蛙玉镯也跌落在地。潘知县瞧见,问道:“这是何物?”春秀有气无力地回道:“血蛙玉镯。”“为何只有一只?”“这一只是表兄所赠。”潘知县又问她表兄姓名,家住何处?春秀只得一一回答。谁知,潘知县听后奸笑一声,立即派衙役拘拿春秀表兄程金亮。
  表兄程金亮家住建德南门大街,不一会儿衙役就把他拘到堂上。潘知县劈头喝道:“大胆程金亮,竟敢与表妹杜春秀通奸,盗去金银首饰和‘龙凤金耳扒’,又杀死梁栋,实在狗胆包天,快快从实招来!”程金亮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随即大喊冤枉,说决无此事。潘知县冷笑道:“赃证在此,还敢狡辩!”随即拿出血蛙玉镯给他看。程金亮说道:“这是家母给表妹添箱之物,怎算是通奸罪证?”潘知县道:“春秀说是你所赠,你说是母亲所赠,前言不对后语,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供的。”说罢喝令将程金亮重打五十大板。程金亮被打得皮开肉绽,疼痛难忍,只好胡乱招认。春秀也被强拉着画了口供。
  这飞来横祸,杜德宝姐弟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经与族人商量之后,决定奔赴杭州府上告。可是杭州知府曹士林为官昏庸,看了建德县审理的案卷,认为潘知县审得有道理,便驳回状词。杜、程两家不服,又向按司上诉。按司汤显明邀来泉司,进行三司“会审”,还请来杭州知府曹士林、建德县潘仁德、余杭县知县张明礼等一些官员在一边“观审”。
  公堂威严肃杀,一声吆喝,衙役如狼似虎,把春秀与她表兄程金亮带了上来。过去的衙门有条规矩,喊冤者要先受酷刑。程金亮喊一声冤,按司立即喝令将他拖下杖责。一会儿,程金亮浑身鲜血,皮开肉绽,被拖上堂来。春秀见表兄这等模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她想,招供成死罪,翻供也会毙于杖下,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屈招,免得皮肉受苦。于是,当按司审过程金亮,又来问她时,她竟哭哭啼啼地供认了。程金亮一听,感到很意外,便大骂春秀。按司并不理睬,叫春秀画了供,仍依原判,吩咐将犯人带下,待刑部批文下来,依律论斩。
  这时,观审的杭州知府,建德县官员如释重负,按司也觉得此案审得顺遂。但他又故意问会审,各官还有何高见?那些官员只是唯唯喏喏,一意奉迎。只有余杭知县张明礼一直在旁默默沉思。此时见按司发问,便提出三点质疑:一,金银首饰与“龙凤金耳扒”真赃未获,怎能就断他们盗财?二,杜、程两人既是通奸同谋,为何两人不是当场被捉?杜春秀为何又坐以待擒?三,再细看两人外貌举止,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闺门弱秀,岂是行凶之人?因此,原判显系滥刑取供,草菅人命。张明礼几句话,说得杭州知府曹士林、建德县潘仁德瞠目结舌,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在旁的官员听了张明礼的话,有点头称是的,也有模棱两可的,都把目光盯着按司汤显明。汤显明却不以为然,但又不能驳回张明礼的提问,正在沉吟。杭州知府、建德知县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挖苦道:“首县既有此高见,何不接理此案?若能审出真凶实赃,我等甘愿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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