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谢罪

作者:李其祥




  八十四岁的日本老人村山一郎在北京一下飞机,直接打的去了芦沟桥,他在芦沟桥参观完抗日战争陈列馆,又乘飞机到南京,参观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北京和南京,是村山旅程的两个点,观看完这两个六十年前由日本军人导演的“特写镜头”,可以说村山的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在中国的最后一站,是某省某县城东边的陈家集。
  陈家集对村山来说是旧地重游。
  六十年前的村山被征召入伍,编到了板垣师团下属的一个中队里。中队长叫松井。中队驻扎在某省某县的县城里。松井为了让新兵村山练胆,在一次扫荡中,松井抓了两个中年男子,硬说他们是八路军的密探,让新兵村山用枪上的刺刀挑死他们。村山没杀过人,心里有点害怕,端着刺刀的手一直在打颤。松井见状,狞笑着夺过村山的刺刀,向村山作示范。他朝那个普通的中国男人一刺刀扎下去,被刺男人惨叫一声,顷刻毙命。松井眼睛都没眨一下,把刺刀推给村山,命令道:“你的,一样的干活!”村山端起刺刀,两眼一闭,向另一个男子刺去。由于紧张,村山没有刺中要害,松井示意再刺,村山又补了一刀,男子的一股热血从胸腔里喷出,溅了村山一脸。
  从此以后,村山的胆子大了,杀人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恐惧,不是造孽,而是兴奋,而是变态心理的满足!
  村山最后一次杀人是1945年8月,那一次,他随松井到县城东边的陈家集扫荡。松井说,陈家集的老百姓给八路军筹集军粮,良心大大地坏。松井中队把陈家集一下子包围起来,他们把村里的一百多个老百姓像赶鸭子似地统统赶到了村西头的打谷场上,丧心病狂地让士兵举行杀人比赛。松井知道此时如果不杀人,以后就再没有杀人的机会了,因为日本的盟国德国和意大利已经投降了,他们小日本也成了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但他不服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大日本帝国战胜不了一个东亚病夫的中国。
  比赛开始,有人用腰刀砍,有人用刺刀刺,有人用枪射击,一个个像着了魔,在他们眼里,陈家集的这一百多条鲜活的生命,好像不是人,而是西瓜,是高粱,是小草,可以任意宰杀!
  村山也发作了歇斯底里,他杀了一个老汉,像他父亲年龄一般的老汉;他杀了一个女人,像他妻子一般年轻的女人;他杀了一个幼儿,像他儿子一般大小的幼儿。村山杀完人后,擦干净了刺刀上的鲜血,仰天大笑,狂喊:我们胜利了,我们不可战胜!
  这年的9月13日,松井的中队放下了屠刀,向中国人投降了。村山把枪缴了,但他把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刺刀藏匿起来带回了日本,纪念自己为大日本帝国实现大东亚共荣奉献过的青春。
  使村山意想不到的是,美国人在长琦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当他被中国当局宽大为怀遣送回国后,他的父亲、妻子、儿子却被原子弹夺去了生命。惟一幸存下来的母亲已经精神失常,整日流浪在街头乞丐似地活着,嘴里絮絮叨叨地喊着,还我男人,还我儿媳,还我孙子!村山不能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你美国人为什么要往日本扔原子弹呢?为什么要炸死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呢?
  村山发现,不只他家死了人,几乎家家都死了人,到处是新坟,到处是哭声。
  村山找回母亲,母亲已经不认识他了,母亲把他当成了杀人恶魔,母亲骂他,要他还自己的男人,还自己的儿媳,还自己的孙子。
  望着母亲可怜巴巴的样子,村山的心里像刀绞一样的疼痛,此情此景使他突然良心发现,这也许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报应。美国人炸死了我的亲人,我这么痛苦,那么被日本人杀死的那么多中国人呢?他们也是生命呀,谁为中国的幸存者分担痛苦呢?
  几十年过去了,村山的母亲过世了,村山也没有再娶,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村山从心灵深处忏悔自己的罪恶,并加入了日本民间的日中友好团体。村山自从被遣返回国以后再没有来过中国,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无颜来,他不敢面对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同胞的眼神。
  八十四岁的村山终于又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他要完成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心愿:向被他杀死的中国人忏悔,向活着的中国人谢罪。
  村山来到当年他最后一次杀人的陈家集。当年陈家集村西的打谷场现在是一座大大的坟墓,里边埋葬着当年被他们杀害的一百多个中国人的遗骨。
  村山来到坟墓前长跪不起。他嘴里念叨着,中国有句俗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今年八十四岁了,我应该自己去了,去偿还我欠下你们的血债,乞求心灵永恒的解脱!村山说完,从怀里取出当年的那把刺刀,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