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它才是红娘
作者：卢 苇
人老了，喜欢凑群，我和三么子就是在晚上散步时认识的。
三么子是个单身汉，老伴过世早，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在深圳找了工作，成了家。小两口都有孝心，要接他到大城市去过日子，三么子说啥也不去，他喜欢小城里的清静。
三么子是退休工人，每个月吃劳保，加上女儿寄一点钱，日子过得还可以。平时喜欢抿口酒，也没有特大瘾，一天两顿半斤多点，从来没醉过，他控制得很规律。
我本来从不沾酒，就因为三么子，我也开始每天喝一杯，不多，只量三钱。这可不是嘴馋，而是亲身领教过酒的好处。去年秋里，遇上秋老虎，有天晚上，又闷又燥，我散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恰好三么子出来打酒走到旁边，揭开瓶盖就灌了我两口，看我醒了，又扶着背着把我弄回了家，可当时我们俩还根本不认识呢。
三么子对人直白，心里没杂碎，爱帮助人，仗义；生活上别无所好，只要有酒就行，就是屋里没女人，日子过得散漫。
我老伴劝他再成个家，三么子一听，说，不行不行，现在提这事还远，我连养活自己都紧张，总不能叫别人进门就喝西北风吧？
女人们都热心，我老伴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连着给三么子说了五六个对象，三么子总是连面都不见。气得我老伴一连串地骂自己，再管闲事，就叫剩下的两个大牙也掉了。
我笑了，劝老伴说，馍馍不熟气不匀，这家伙莫不是有啥难言之隐？这一天，三么子一大早来了，手里提个大瓶子，进门对我说，从明天起，我戒酒，剩下这五斤送给你喝。戒酒？太阳出西山了？我问他为啥，三么子吱唔道，医生说他胃溃疡，不能再喝了。三么子走了，老伴说，三么子这人够朋友，胃有毛病，断了酒瘾，我们干脆给他定份鲜牛奶，也是朋友心意。我说，好，一次定它三年，免得他客气，记住给桂珍说清楚地址就行了。
桂珍是牛奶公司的农民工，为人本分实在，因为天天送牛奶认识了，就像自家人一样。
没想到，桂珍下午却把牛奶又倒送回来了。她说，那人坚决不要，朝他墙上钉奶箱也不让，还说我们这些卖牛奶的都是钱迷心窍，是利欲熏心，是……桂珍说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一听，领着桂珍就去找三么子。到了门口，我叫桂珍，钉！锤子一响，三么子出来了。不等他开腔，我就劈头盖脸说起来。三么子，要是朋友，你就莫出声！人跟人，关爱也好，帮助也罢，都是相互的，对吧？这中间有个良心有个道德吧？最最起码要互相尊重吧？你倒好，有气你朝老哥发呀，跟别人有啥相干？我告诉你，这牛奶可是你嫂子叫定的，而且定了三年，要是有意见，你找她去，看她咋收拾你！说完回头就走，边走边叫道，桂珍，钉结实点！完了到我家吃晚饭，你嫂子还在等你回话呢！
桂珍钉好箱子过来说，你一走，那人就连着赔不是，还一直帮着把活干完……
时间过得比风还快，晃一晃又是半年多。
看看到了春节，一天上午，电话响了，一接，是三么子，还没言语就笑了。我说，哈哈，摔跟头捡元宝了？啥喜事啊？三么子说，老哥哥，我，我过年要结婚了，哎呀，这事也是刚刚才定下的，打个电话说一声，马上，我们俩就过去……
一听说三么子跟他的相好要来，我和老伴非常意外又非常高兴，我急急忙忙烧水、做清洁，怕新人头一回到家里来，埋汰了丢人。老伴也连忙上超市去买点糖果、肉蛋菜蔬，准备留三么子他们在家里用饭。
等到三么子带个女人进了门，我和老伴一下子全都傻了眼，她就是送牛奶的桂珍呀！
好家伙，你们俩啥时候好上的？么子兄弟不够味了，这么大的事反倒瞒着老哥老嫂！老伴假装生气，跟三么子开着玩笑。
不对不对！三么子急得红头胀脸地辩解道，嫂子，你这一次可真是冤枉兄弟了！
原来，不打不相识。自从那次钉奶箱之后，桂珍再来时，三么子都要让她到屋里擦汗、喝水、歇歇脚。成了熟人后，三么子就知道了桂珍家里的情况，男人前年得急病死了，撇下一个老妈瘫痪在床，一个儿子在上学。日子过不下去，桂珍只有出来打工挣钱。儿子上大学是社会上的好心人赞助的，要不，根本别想读书。虽说日子很艰难，但桂珍常常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从来不让老人小孩受亏欠。两人越熟悉，三么子越觉得桂珍人品好，常常想办法帮她。桂珍也感到三么子为人随和，心肠善，抽空儿就帮他整理整理屋子。两人好是好，但因为年龄相差十岁，所以谁也没有朝别处多想。有一次，桂珍重感冒，上楼累了，腿一软，刚好跌在三么子门口，头上磕了个大口子。三么子这才知道她出的力有多大，半天送近两百户，光上下五楼就有四十多遍，一个女人真是难为她了。以后，三么子就要帮桂珍干，起初桂珍死活不让，后来经不住缠磨，就只叫他帮忙送他厂里的三十多户。这时候，俩人的感情虽然有所上升，但仍然是隔着层不薄的窗户纸。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真正让两人敞开心扉明确关系的还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儿。
今天下午，桂珍的儿子从北京大学放假回来，下了火车就直接在城里找到了母亲。当时，三么子正帮桂珍送自己厂里的客户，见了面一亲热，三么子就让小伙子进家坐。小伙子一进门，不仅不坐，反倒盯着迎面的墙壁看起来，半天半天，猛地拉起母亲就往外走，还回手拉上了门。三么子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门忽地又被推开了，只见桂珍拉着儿子进来，二话不说，扑嗵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原来，桂珍她儿子从墙上奖状的名字，认出来三么子就是每个月赞助他四百元上大学的人……
一切都清楚了，桂珍叫儿子回家看奶奶。她留下来，正式向三么子表明了心迹。没想到三么子还痛快，说既然都有意思，干脆咱春节就结婚。过年，亲人们都在，齐齐全全和和美美，多好。对此，桂珍当然没异议。一见桂珍点了头，三么子立即把电话打了过来。晚饭时，我和三么子都喝高了。我说他，熬了半年瘾，省下的钱都给大学生了吧？三么子都乐迷糊了，醉醺醺的，非要说我是他们的红娘。我说，证婚人差不多，当红娘我不够格，只有你家墙上的奖状，它才是你们的红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