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娶阴亲(外二篇)

作者:马子亮




  娶阴亲(外二篇)
  马子亮
  
  荒凉的黄土高原下有个黄土屯。终日黄土漫天,所以是个连鸟都不拉屎的穷地方。
  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燥热,四周像火烤。一切显得那么了无生机,黄土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窑顶上做饭冒出的炊烟说明还有人烟。
  村东头住着老刘头一家,破旧的院落,墙上土坯脱落,唯一的一个破窑洞挂着一条破被褥,不知是为了遮阴还是遮阳。老刘头正蹲在柴草垛旁抽闷烟,显然心事重重。也是,老大都去世一年多了,还没能够给他“娶阴亲”,进不了祖坟。这心里不安呀!窑洞里女人正赤裸着上身做饭,黝黑的皮肤上流着汗道子。突然,老刘头把旱烟锅在鞋底子上重重地磕了下,转头进了屋:“他娘,族长催咱们为老大娶阴亲的事咋办?人家也是为咱们好呀!”
  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望着火苗没吱声,半晌才幽幽地说:“老大栋儿病了十来年,罪也受够了。我们吃苦受累不说,临死拉下的一屁股债还没还。老二柱儿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因为他哥才一拖又拖,现在还背井离乡的去外地打工,我们不能老叫孩子委屈呀!”
  老刘头沉默了片刻说:“虽然你说的也对,可这娶阴亲是族里的规矩,要不,咱老大是进不了祖坟的。我这心里到死也不会安生的呀!老二还可以再拖拖。这样吧,我不喝止疼片了,也不抽旱烟了,咱再把猪卖了,把老二打工娶亲的钱先用了,再舍下老脸向乡亲族里借点,把这事办了,我死也瞑目了!”
  女人眼里噙着泪无奈地点了点头,哽咽着喃喃地说:“那又委屈老二了……”
  过了些日子,邻村死了个女子,打算娶阴亲的人家蜂拥而上,终因要的价高而退却,只有老刘头铁了心的应了下来。然后他召集族里人和众乡亲吹吹打打、鞭炮齐鸣,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用轿子把死了的女子抬了来。拜过天地后,再宴请宾朋,一切有条不紊,和活人的婚礼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都是在夜里进行的,热闹下似乎笼罩着某种说不出的阴森和凄凉。宴席结束后,他们再抬着放入尸骨的棺材,由那些辈份小的怀抱死者的照片,打着招魂幡,一步一叩的在亲人的哀号声中送入坟地。长长的队伍前有一个至亲长辈撒着用来打点行程的冥币,声声喊着:“娶阴亲喽!”据说这样可以叫死者的魂魄归西。看着老刘头老两口儿悲凉凄惨的哀伤情景,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折腾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一切都已妥当,人们早已人困马乏。安慰了老两口儿几句,乡亲们就陆续离去了。冷寂凄凉的破窑洞里只剩下了这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断肠人。老刘头依然蹲在旮旯里抽烟,只是抽的是人们扔下的烟头。
  转眼到了年关,在外打工的柱儿回来了。因为他和本村老李家的女儿翠儿私下里已好了许久,而且他们还有个约定,那就是等柱儿打工挣了钱,年关回来去提亲。所以翠儿盼了整整一年,柱儿也盼了整整一年。眼看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了,兴奋地柱儿连晚饭都没吃好,只胡乱扒拉了两口,就跑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去和心上人约会了。两个久别的恋人缠绵了一会儿,忽然翠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柱儿,你爹给你哥娶了个阴亲,你知道吗?”柱儿一惊,“我刚回,爹妈没说!”翠儿又叹了口气,“那我们的事可能又黄了,我知道你家的难处,你又是个孝顺子,当年有你哥时你就说过,只要你哥一天不娶媳妇,你就不讨老婆。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可我爹也铁了心,没有两万元彩礼不让我嫁人……唉……”四周很静,只有村子里时而传来的狗吠声。
  沉默了一会儿,柱子开口了:“翠儿,别急!我知道你爹恨不得从你身上榨出油,可这也不能怪他,他也是为了给你那傻弟弟娶上个媳妇才这样的,只有出高彩礼才有闺女去你家呀!只是委屈了你……”四周更静了,夜已经很深了,可这对恋人却浑然不觉。这时翠儿又说:“爹逼着我和邻村的王傻子结亲,想把他的妹妹换亲过来嫁给我的傻弟弟,我心不甘呀!可也许这就是命,我无力改变命运呀!”接下来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翠儿忽然笑着拉着柱儿的手,说:“放心,我就是死了也是你的。只是你要答应我,好好待自己。”说着,翠儿眼中分明有一片异光闪现,只是这些都被无情的夜幕笼罩了。柱儿也无奈地挤了丝笑容,安慰翠儿:“别瞎说,一切会好的!会好的……”
  回到家,柱儿一夜无眠。爹娘的沉默和欲言又止,很明显的说明那笔自己挣来的做彩礼的钱已没了。不想叫操劳了一生的爹娘再有负疚的他,只好不再过问,他不想怪谁,只能怪穷。因为穷,哥没能得到好的医疗而早早而去;因为穷,爹五十不到的人却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因为穷,娘早已白了头,弯了腰;因为穷,翠儿……一想到翠儿,柱儿就一阵心痛。翠儿是个好女孩,他们都好了好几年了,早该下聘礼迎娶过门了,却终因种种原因一拖再拖。可没彩礼,就翠儿他爹那样,真是做梦都别想。想得心烦,柱儿披衣下炕,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柱儿不自觉地就向和翠儿时常见面的老槐树下走去。借着黎明前的朦胧,他远远看到什么东西挂在树上。柱儿心里一惊,某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他失急慌忙跑到树前一看,顿时肝胆寸裂,只见翠儿直直地挂在老槐树上,身上早已被严寒的冬夜涂上了厚厚的一层霜雪……放下翠儿,柱儿像傻了一般,只是跪在翠儿的尸体旁,喃喃地念叨:“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不知什么时候,柱儿像是疯了般的咬破手指,在路旁的积雪上写下了几句话:阴亲,阴亲,害己害人;哥娶阴亲,我难成婚;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我俩之死,警示后人;陋习不除,永是祸根!然后把树上的绳子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太阳出来了,晃晃的照着大地。照得那雪惨白惨白的,而写在上面的字却是红的扎人的眼。
  天明了,人们发现了树下翠儿的尸体和树上吊着的柱儿。
  出人意料的是,两家老人各自都没有争讲什么,只是埋葬了自家的孩子。死后的柱儿并没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葬在一起,因为柱儿家实在是拿不出那份为翠儿傻弟弟娶亲的彩礼。不依不饶的翠儿爹并未因女儿的死而动摇,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拿来钱娶人,其他免谈!”
  倔犟好强的老刘头实在是无力承受这种打击和折磨,终于病倒了。可他心中始终却萦绕着一个念头:不管想什么法子也得把翠儿“娶”过来,不能叫死去的柱儿在地下也圆不了梦呀!只是他没再对一夜就愁白了头的女人说明。
  一个冷的扎骨头的早晨,从送走柱儿还未下过炕的老刘头,破天荒的早早起来了,虽然一下地,他趔趄的站不住,但精神却是特别的好。“他娘,我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趁现在还有力气,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再说你不也想去城里看看么?”啃着棒子饼的老刘头幽幽地说。女人捧着粗瓷碗的手抖了抖:“俺依你,咱去城好好瞧瞧!”说时女人眼里有泪花滚动。
  吃过早饭,他们就草草收拾了一下出了门,临走时女人还偷偷在怀里揣了两个棒子饼。
  搭车来到城里的老两口儿被大城市的繁华富足震惊着,只有在心里无奈地叹息着。在经过十字路口时,一辆疾驶的汽车迎面开来。突然,老刘头把女人狠狠地推开,自己却义无返顾地扑向汽车。在撞向汽车的刹那间,他喊道:“他娘,记着给柱儿把事办了!”
  不久以后,肇事车主将老刘头的赔偿费交给翠儿她爹,族里人按规矩给柱儿和翠儿举行了仪式,只是这场地狱的婚礼少了两个主角。
  老刘头走了,走得匆忙而坦然,据说死时是笑的,因为他将柱儿“娶亲”的钱挣来了。女人疯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女人凄厉悲惨的叫声:“娶阴亲喽……”喊声久久盘旋在寂静的夜空,让人心里发颤。
  
  心归
  马子亮
  
  陈长与吴正是同村同学,关系甚好。吴正家开了一个百货商店,陈长则成了那里的常客。陈长平常用什么东西随便拿,记上账,到年底结算,从未出过错,俩人互相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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