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不将苦恼带过年

作者：路轲瑜

　　就要过年了。
　　这几天，朱万忠每天都要到公路边踮脚伸脖望几回，儿子大祥八天前被他打发去县城找包工头讨工钱，临走时他把话给儿子说死：“出门容易进门难，这趟出门，你要么怀揣工钱，要么手捧包工头的骨灰，不然别想进这门！”看来儿子是照他的话做了，他倒有些不放心起来。是包工头至今没给钱?还是包工头给了钱，儿子遇到了意外?他更多的是相信前者。儿子做事一贯小心稳重，从未出过差错，只是如今的包工头心狠手辣的太多了。儿子半个月前回来说工程结束了，但没拿到工钱，包工头说甲方未和他结账，要民工们先回家过年，工钱等结了账再发。他当时就想，这个包工头的祖宗八成也姓黑，想侵吞民工工钱了。可儿子一年的工钱一万多块哩，妻子得了股骨癌，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就等儿子这一万多块钱做手术呢。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一上午，朱万忠已到公路边望了四回。午饭后，碗一推，又往公路边走去，他多么希望这次能看到儿子怀揣鼓鼓的钞票笑眯眯地从一辆客车上走下来呀!可是还未到公路边，他就看到一个在电影里见到过的惊险镜头：一辆急驰的摩托车突然在拐弯处驶离公路，飞身下坡，在路坡上翻了个跟头，连人带车一头栽进路边的苇塘里。他在心里叫声不好，撒腿就向苇塘奔去，跑到塘边，衣服也没脱，就跳下塘将骑摩托车的人救了上来。这人是个中年汉子，已经昏死过去，朱万忠背起他就往村诊所跑。诊所医生听过心脏，量过血压，叫他赶紧送伤者去乡医院，迟了性命难保。朱万忠二话不说，叫了辆“小三轮”就把伤者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伤者脑震荡并伴有内出血，需先交三千块钱才救人，他拍着胸脯说：“我朱万忠常陪老婆来看病，你们还信不过我?先救人，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医生信了他，马上进行抢救。朱万忠立即回家，把妻子压在枕头下的三千多块钱一个子儿不剩地拿来交给了医院。
　　医生忙着抢救伤者，朱万忠便开始查找证明伤者身份的证件，可是翻遍伤者衣服上的所有口袋也没找到任何证件。他想或许这人随身带着一只小皮包，包里装着手机、身份证、钞票什么的，而这皮包可能随摩托车掉进苇塘了。于是就到苇塘里将摩托车捞起来，可摩托车上没挂任何小包，找遍苇塘也没找到。他只好希望伤者早点醒来，只要伤者一醒，就可以知道伤者姓甚名谁，就可以通知伤者的家人，自己就可以拿到垫付的三千块钱脱身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伤者才醒来。伤者说他名叫王彪，家住外县，无父无母，无妻无小，十分感谢朱万忠救了他，眼下他身无分文，朱万忠垫付的钱暂时无法偿还，但他有偿还能力，待康复后一定加倍偿还。朱万忠无奈地叹道：“唉，我真是越穷虱越多呀!”
　　朱万忠既要照顾王彪，又牵挂讨钱未归的儿子和瘫在床上的妻子，便一会儿医院一会儿家里的两头忙。
　　除夕上午，朱万忠从医院赶回家，刚到家不久，见儿子大祥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地跨进门，身后还跟着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不由惊问：“大祥，她……她是谁?”大祥搬了把椅子让老奶奶坐下后才说：“这老奶奶是包工头董顺的老母。”那天他去县城找董顺讨工钱，连找三天，寻遍大街小巷都不见董顺的踪影。后来遇见几个也是找董顺讨工钱的民工，他们一起找甲方老板探听情况，甲方老板说三十多万元工钱早已与董顺结清，他们马上明白是董顺携款潜逃了。情急之下，他们去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让他们协助查找董顺的行踪，他们便作了分工，有的去董顺老婆处，有的去董顺亲友处，但所到之处，无不失望而归。大祥去董顺的老家，董顺的老母正感冒发烧四十多度，孤苦伶仃地躺在床上，连茶水都没人给倒一口。老人说，往年这时候董顺早回来看她了，不知道今年董顺犯了什么病，至今没回来看一眼。她在董顺八岁时丧夫，含辛茹苦将董顺拉扯大，没想到董顺今天会把她当破扫帚给扔了。老人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大祥心肠软，见不得人流泪，赶紧安慰老人，说董顺一定会回来看她，陪她过年。大祥又到附近的村诊所为老人请医抓药，服侍老人饮食起居，在老人家一呆就是三天。他想一边照应老人，一边等董顺，可是直到今天老人感冒痊愈了，也不见董顺的影子。他急了，都除夕了，自己该回家过年了，可又不放心老人，董顺携款潜逃，公安局和民工们正四处追拿，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回家。可他不回家，老人跟谁过年?一个人过不是太可怜太凄苦了吗?于是大祥自称是董顺的朋友，动员老人跟他一起去他家过年。老人起初不肯，但经不住大祥再三劝说，便跟大祥一起来了。
　　听了儿子的这番话，朱万忠皱起了眉头，心说：你妈的手术要等到猴年马月啊!但他对儿子说：“大祥你做得对，宁叫人负我，不叫我负人，为人处世不能冤冤相报!”接着对董老奶说：“老大嫂，你到我们家过年，真让我们太高兴了，只是我家穷，有些对不住你啦!”董老奶听出了端倪，问大祥：“是不是我家董顺贪污了你们的工钱逃跑了?”大祥支吾道：“没……没这事儿。”老人说：“你就别瞒我了，我早就看出你到我家找董顺必定有事。好吧，我这就去找董顺，让他把钱还给你们。他要不给，看我不敲碎他的脑壳。哼，这个没良心的畜牲！”说罢就要出门。大祥连忙拉住她：“你老人家去哪儿找他，公安局都没找到哩!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董顺该打该罚是他的事，你老人家就安心在我们家过年吧!”老人感动地说：“你们父子真是好人呀!我家董顺要像你们就好了!”说着流下了眼泪。
　　这时，朱万忠想起了住在乡医院的王彪，马上把自己救王彪的经过告诉了儿子。儿子皱起了眉头：“那……那我们家一分钱也没有了，这年可怎么过?”朱万忠微笑道：“不就是过年嘛，米面油肉家里都有，今晚吃顿团圆饺子就得了。”儿子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这时，朱万忠又提出去医院将王彪接来一起过年，大过年的，让他一个人呆在医院，太可怜了，儿子马上表示赞成。
　　午后，朱万忠租了辆“小三轮”去医院将王彪接到家，刚把王彪扶进门槛，正在包水饺的大祥失声惊叫：“哎呀，这不是董老板吗？”正在帮大祥擀饺子皮的董老奶也失声叫道：“这不是我家董顺吗？”身体虚弱的王彪也大吃一惊，要不是朱万忠扶着，早一屁股坐到地上了。朱万忠将他扶坐到椅子上，董老奶走过来盯着董顺看，不停地问这问那，董顺不提自己的事，反问老人：“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人流下辛酸的眼泪，边哭边说了事情的经过，不停地夸赞大祥心肠好，末了大声训斥儿子：“你这个畜牲，什么时候心染黑了?竟敢侵吞民工的工钱，人家脱皮掉肉苦挣苦熬一年容易吗?你侵吞人家的钱，不觉得缺德吗?就像大祥家，他妈得股骨癌瘫在床上，就等大祥的工钱做手术呢!”老人越说越气，啪地抽了儿子一记耳光。朱万忠连忙挡住董老奶的手。董顺扑通一声跪到董老奶跟前，流着泪说：“妈，我错了，我罪该万死!出院后，我保证将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民工!”接着对朱万忠磕了一个头：“朱大哥，我对不起你们父子，我给你们赔礼了!”朱万忠赶紧扶起他，让他坐到椅子上。这时董老奶愠色已退，走过来抚摸着董顺的头，问他怎么会出车祸。董顺说自从贪污了民工的工钱后就四处躲藏，生怕被警察和民工们找着，过着有家不能归，有母不能探，人不人，鬼不鬼，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那天中午他一个人躲在一家小餐馆里吃午饭，吃完就骑着摩托上路了，想去外地朋友处躲一阵子，不想喝多了酒摔下公路掉进苇塘，要不是被朱万忠及时救上来送进医院，他早已命归西天了。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对朱万忠谎称自己叫王彪。说完又要给朱万忠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被朱万忠拦住了。过了会儿，他忽然说：“我现在就去县城取钱，我今天要把钱全部还给民工，不让他们将苦恼带过年!”朱万忠说：“你身体还很虚，不能去，就等出院后再去吧!”董顺摇摇头，坚决地说：“不行，我这就走，要不将钱还了，在你们父子面前我无地自容，再说，个个民工家里都等钱用呀!”朱万忠又要劝阻，董老奶说话了：“就让他去吧，他不把钱还了，我心里总悬着。”大祥自告奋勇地说：“我陪董老板去，如果他有三长两短，你们拿我问罪。”董顺感激地说：“那就麻烦你了。”朱万忠又叮嘱大祥一句：“一定要照顾好董老板，晚上等你们回来吃团圆饺!”
　　大祥和董顺坐着租用的“小三轮”上路了。朱万忠和董老奶接着包水饺，他俩的脸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责任编辑 六 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