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义厨

作者:谭成举




  凤中乃水陆通衢之地,物产又丰富,所以商贸繁华,客商遍布。这客商一多,客栈酒肆也就自然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那些有经商头脑的人,都想把本地廉价的土特产做成美味佳肴灌到客商的肚子里去,又顺着给他们歇息住宿的方便,以换来白花花的银子。
  凤中的客栈酒肆虽多,却多是些入不得流、上不得档次的,只有两家还算有些规模,有了一些名气。这两家一曰“钱来客栈”,一曰“聚仙楼”,都是几百年的老字号。“钱来客栈”的老板姓钱,年届半百,其祖上并非钱姓,也非凤中人氏,据说曾为一方诸侯,只因叛乱失败才隐姓埋名亡命凤中的,后就以开客栈为生,以图东山再起,却终是未能如愿,只是客栈倒越开越红火,以至到了钱老板这一代达到了顶峰。钱老板的客栈名虽俗,却因其地处水陆两路的交叉口,占尽了“地利”,且他善于经营,人又贼精,那银子真就如栈名流水般哗哗地涌了进来。
  “聚仙楼”的老板姓孙,年近不惑,地道的凤中人,其父本意是要其在仕途上发展的,哪知官场腐败,尽管他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竟也是屡试难第。一气之下,他便从老父手上接下了“聚仙楼”。“聚仙楼”的生意本是一直很好的,哪知到了他手上,却因他改不了嗜书如命的秉性,对生意就不怎么去用心打点,兼又豪爽直率,常仗义疏财,其父一逝,这“聚仙楼”就明显地走向了衰势,好在他占了一个“人和”,这样,“聚仙楼”还算能维持,一天的收益比其他的散摊野店也要略高一些,只是家中难能有多少积蓄。不过,孙老板倒是想得开,觉着那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多了也是无益,只要能维持生计就行,轻轻松松、快快乐乐过一生又有何不好?这就亲自下厨,直接担当了大师傅的角色,只是将那杂活以及打理客房等事务交与了家人。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尽管孙老板心胸豁达,不以赚钱为乐事,却因多少挡了钱老板的一些财路,“瓜分”了钱老板的一些银两,钱老板就常常要生出一些嫉恨来,就总想找个机会损孙老板一把。
  却说这年,凤中地界少有的天寒,才进得农历的九月,野外就已是银装素裹,积雪难化了。室内也是滴水成冰,寒气刺人。天一冷,外商不愿来,本地商贩也犯不着冷天冷地地去赚那几个小钱,商贸活动就几近停歇,客栈酒肆的生意也无疑跟着受了极大的牵连,散摊野店早就无了踪影。钱老板嫌一天收入的银两太少,心里烦得紧,也早将客栈大门关了,将一干人等散去,让其在家候着音讯,只等那有钱的大主子到来再开门赚上一把。可“聚仙楼”不嫌生意清淡,孙老板一边吟着诗文,一边顺带照看着店铺。
  这天夜深了,钱老板还在长吁短叹,辗转难眠。眼看着近一月了分文未进,心里就猫抓般地难受。他烦得揪心,这就起来在院里走走,以释却心中烦闷。才走得一圈,便闻大门处几声轻响,他以为是那狂风的恶作剧,就不在意下,继续转他的圈。哪知才挪得两步,那门就又响了起来,钱老板就走向大门,仔细辨听。这才听清分明是有人在敲门,他想这深更半夜的敲门,肯定是来投宿的,生意上门了!何不乘机狠狠敲他一把?心中一喜,这就将门开了,哪知定睛一看,朦胧中却是一对男女坐在大门口,口中呻吟着:投宿。声若蚊蝇,显见其气息微弱,怕是饥寒所致,又闻身上臭气,知其远来,许久未曾换得衣物了,自是贫寒人家,并无油水可刮,再探身旁包裹,乃刀铲之类的厨具,实在值不了钱。钱老板便恼得不行,心道一声倒霉,就厌厌地说,本店客满,你们去前面的“聚仙楼”吧!意在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孙老板,让他接去,倒贴些银两,也算出口郁气。这就将大门“砰”地一声死死关上了。
  梆敲五更,钱老板躺到床上,却还是难以入寐。辗转有时,仍是依旧。不得已便起来。就萌生出要看看那二人走了没有的想法。哪知开得门来,很是吓了一大跳,但见二人非但未走,反倒如无了骨头般地顺那门的开处卧倒门内。钱老板忙叫来管家。管家伸手一探,二人浑身冰凉,慌忙道,怕是二人早已亡故。听管家如是说,钱老板一下子慌了,心想在自家大门口死了人,让外人知晓了,谁还愿意上门?那生意又如何还做得下去?再则搞不好还要吃上官司呢,就是退一步说不吃官司,官府也会乘机来剥你一层皮的!到底钱老板是那奸猾之人,短暂的慌乱之后,这就计上心来,吩咐管家叫来几个心腹,将那二人偷偷扔到“聚仙楼”去,让孙老板惹上麻烦,以释却心头之恨。
  再说孙老板这日也是长夜难眠,这倒不是如钱老板因生意而烦得紧,却是因他先是读得几篇美文,后又填得一首好词而激动难寐。因其睡不着,这就捅大炉火,摇首晃脑,移着轻步,抑扬顿挫地吟咏起来,把个寂静之夜激活得满地生机。就在他陶醉其间之时,但闻院门外一声异响,他止步静听,却又是了无声息,便以为是那树上的积雪落地,也就未怎么上心。恰在这时,一声雄鸡长鸣,引得百鸡应和,孙老板就知这一晚算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便去倚在窗前,却见得已是天色微明,他就干脆踱出书房,在院坝里伸伸腰,展展腿,呼吸点新鲜空气,方去将院门打开了。这一开不打紧,却见两个人硬硬地栽了进来,吓了他一大跳。他忙伸出两指于那二人鼻前一试,见尚还有些气息,也不顾二人身散恶臭,就急忙将其一一背至客房,用被子厚厚地盖了,又一边端来炉火,升高室温,一边唤醒夫人选那个儿大肉丰的生姜熬制姜汤,还遣家人速去“济生堂”接来郎中拿脉开方。也是那二人命不该绝,只见那姜汤下得肚去,稍倾,二人就在呻吟之中悠悠地于阎王爷那里打了个转身。二人原本并无重疾,只是饥寒所致,郎中的一剂驱寒药进去,又适当进些食物,当即病愈了大半。后择些食物调节,不几日,也就康复如初了。孙老板又让夫人找来些衣物鞋袜,叫二人梳洗更换一番,却是一对漂亮英俊的姑娘小伙。二人自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只当孙老板是再生父母。
  那钱老板原本是在家等着看热闹的,哪知等了几日,“聚仙楼”却并无动静,就以为是孙老板将那二人悄悄地处理掉了,便想,你孙老板的祸事来了!这就遣了管家去报官。几名捕快得报到得“聚仙楼”,正欲抖了铁链拿人,却见那二人好端端地活着,岂有甚事?又传来“济生堂”的郎中作证,端的是做了善事,却是那管家报了假案。一顿棍棒下去,便得出原是钱老板幕后指使,众捕快心中就不由得一乐!想那钱老板平日里铁公鸡一个,在他那里总难捞上一点油水,其心中早就恼得不行,这次捞着机会可要让他好好地放一回血了!于是乐颠颠而去,竟连“聚仙楼”的丰盛招待也不顾,满心欢喜地去将那钱老板锁来投进了大牢。
  钱老板入得牢去,饶他花巨资上下打点,也在牢中呆了月余。其间,虱叮虫咬自不待说,猪狗之食也极自然,仅那又薄又烂的被子在这奇寒的天气里就险些要了他的老命,兼有若是打点不到位,狱卒又变着法子折磨他,真教其尝尽了千般滋味、万般愁苦。出得狱来,钱老板已是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全无了半点血色,平日的那点精神气也荡然无存。他被抬回家中,便大病了一场,在鬼门关那儿转了几个圈,以至半年后方才病愈。
  钱老板入狱期间,孙老板并不幸灾乐祸,却是拿得起放得下,十分地同情他,还置上厚礼,真诚地去狱中探视。不曾想钱老板并不领情,只道是孙老板害了他,将孙老板狠狠地诅咒了一顿,心中发誓,非将孙老板整趴不可。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间就过了几月。自孙老板救了那二人后,二人痊愈过来,并无要离去的意思,只是告知孙老板,说二人姓俞,乃为兄妹,兄长俞储,小妹俞秀。只因故土战乱,家人惨遭不幸,是以逃难至此,因身无分文,以至一路饥寒,竟昏倒在“钱来客栈”。后被移“尸”“聚仙楼”,幸得孙老板全家菩萨心肠,从阎罗殿前夺得兄妹性命,二人无以为报,甘愿自此为仆,将一生交给“聚仙楼”,任孙老板差遣。二人双膝跪地,对孙老板全家各磕了三个响头,真是诚心可鉴,感动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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