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一张欠条
作者：王喜成
山娃爹去年患胃癌，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罄净，又欠下上万元的外债，结果病没治好，自己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孤儿寡母背负外债、守着穷家破舍过日子。
故事发生在这年秋天，这天山娃没上学在家过星期，上午帮助母亲在场里打黄豆，下午把打下的黄豆装到架子车上拉着往公路上海虎开的收粮点上卖。经过磅，8蛇皮袋黄豆780斤，每斤1.03元，合计803.4元。海虎对山娃妈说钱刚支完，他妻子冬丽去银行取款还没回来，让她明天来拿钱，说着给她打了个欠条。
山娃妈把欠条叠好装进口袋里，正要拉起架子车和山娃一起回家去，却见海虎的妻子冬丽从银行取款回来了。这时候海虎叫住山娃妈说：“嫂子别慌走，钱取回来了。”
海虎中午喝多了酒，人一喝醉了酒就难免脑子混乱不清醒，在他给山娃妈付钱的时候，忘记向她要刚才打给她的欠条了，山娃妈也没说给。
山娃妈使了钱就赶紧叫上山娃拉起架子车往家走。刚下公路有半里远，山娃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跟母亲说：“妈，你忘记还人家欠条了？”
“小孩子家知道个啥？”
山娃妈一脸恼怒地大声斥责山娃，山娃也就不敢再吱声了。
当天晚上，山娃妈彻夜未眠，她不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况且又是这么多钱，她也没那个胆量。想把欠条撕了吧，可是一想到家里目前的困境，又作罢。于是就把那张八百多元的欠条在手里攥了个通宵，直攥得手心出汗，把欠条都给洇湿了。
隔了两天，山娃妈拿着欠条又去公路边找海虎使钱。海虎接过欠条一点怀疑都没有，就按数给山娃妈付了钱。山娃妈接钱的时候，手还一个劲地抖个不停。
当天下午，海虎把近几天收购的黄豆卖给了前来拉粮食的外地客商，结款后坐下来算账，扣去利润，进出的款项咋就对不住了？算来算去少了八百多元。这才认真回想起近几天的粮食收购和账目往来，忽然想起是西庄山娃妈卖一次黄豆使了两次钱，多使了八百多元，正好是这个数。于是认定问题就出在山娃妈身上。
海虎来到西庄找山娃妈要她退款。山娃妈已经把她两次从海虎那儿使到的一千六百多元还账了，现在让她把钱再退出来如何也做不到，于是就索性不承认。再说如果自己认账了，就从此毁了自己的形象，以后咋在乡亲们面前做人呢？她说：“我卖给你黄豆是真，凭欠条领钱也是真，但你只给我打了一张欠条，我也只从你那儿领了一次钱。”
海虎在当地是有名的无赖，他见山娃妈不认账，就蹿上去要动手打她。村上人不依了，乡亲们平时都知道山娃妈性情耿直，从来不贪占别人的财物。如今又是孤儿寡母，怪招人可怜的。再说你海虎又没真凭实据，凭什么说人家多使了你的钱呢？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吗？于是群情激愤，围上去拳脚交加把海虎暴打一顿。海虎见众怒难犯斗不过村上人，只好吃个哑巴亏就此罢休。山娃妈这次使昧良心钱又死不认账，还让海虎挨了一顿暴打，看是占了上风，其实却在山娃面前失去了母亲的形象，让儿子很小瞧了她。
山娃妈见儿子几天不理自己，就知道他在怪罪她，心里就很惭愧，因为她成天教育山娃要做个好孩子，不要贪占别人的小便宜。为了讨好山娃，就卖了几斤鸡蛋给儿子买了一双运动鞋。
等山娃放学回来，山娃妈望着儿子脚上的布鞋破烂得露出大拇指了，先是一阵辛酸，然后很神秘地跟他说：“山娃，你猜妈今个给你买了啥？”
山娃不吭声。
“你要知道妈给你买的啥，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山娃还是不吭声。
于是，山娃妈就把她上午给山娃买的运动鞋擎到山娃脸上，问：“山娃，喜欢吗？”
山娃没好气地说：“不喜欢！”
山娃妈知道儿子不肯原谅自己，就哭着跟他说：“山娃啊，我知道你在生妈的气，可是妈也是没办法呀，你爹倒省心，欠下上万元外债一个人走了，把咱孤儿寡母扔在阳世上替他还债，讨债的三天两头朝家里来。这几年粮食不值钱，收成又不好，妈拿啥还人家呀？山娃，妈总要争这口气的，等咱们有一天把账还完了，再把钱退还给海虎……”
山娃妈把话说到这一步，把山娃也给打动了，看到母亲声泪俱下那副悲伤的样子，山娃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这事儿没过去几天，山娃对母亲说学校让上晚自习，就把他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学校。就这样，山娃白天回来吃饭，晚上就在学校里住。
转眼到了冬天，这天中午山娃放学回来，吃饭的时候山娃妈看见儿子的手背上起多厚的皴皮，又满是冻裂的血口子。就惊异地问他：“学生娃娃，成天坐在教室里读书写字，又不在野外干粗活，手背上咋裂恁些血口子呢？”
山娃说：“我的座位靠近窗户，窗户上的玻璃全破了，没人修补，手背是让寒风给吹裂的。”
母亲心疼地用手抚摸着儿子的手背，山娃说疼，赶紧把双手缩进了袖子里。对此，山娃妈也没有其他猜疑。
又过了几天，山娃的班主任来到家里，向山娃妈问道：“你每天晚上都让山娃干什么了？”
“没让他干什么呀？”山娃妈被对方问糊涂了，“你们学校不是要求学生上晚自习吗？山娃每天晚上都在学校里住啊？”
班主任愣住了：“学校没有让学生上晚自习呀？我是看山娃白天上课老是打瞌睡，还以为是家长晚上让他干什么活了呢。这么说，他一定是背着学校和家长晚上出去偷着在干什么事……”
山娃妈一时想不明白，就说：“他一个小孩子，晚上出去能干什么事呢？”
等山娃的班主任走后，山娃妈一个人坐下来想了半晌。想到自家目前的家庭状况，穷家破舍、缺吃少穿的，山娃一定是看到没希望、没盼头了，于是就往邪路上走，他晚上出去一定是跟着大孩子们学坏呢。别看他年纪小，才十五岁，可现在少年犯罪屡见不鲜。不能让他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会把他的一生都给毁了的。
到天黑，山娃回来吃晚饭，山娃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决定暂时不和他“摊牌”，先探明白他的行踪再说。
山娃匆匆吃过晚饭，一抹嘴对母亲说：“妈，我上学去了。”
山娃妈点点头：“去吧，晚上小心着凉。”
待山娃走出院子，山娃妈悄悄把门锁上，然后不声不响地跟在儿子后边随他走出村子。恰好是月黑天，儿子并没有发现她。学校在西庄，可山娃却直奔正南的大路。山娃妈尾随在儿子后边，她发现山娃好像不是出去做坏事的，因为看他的形态不是一副东张西望、贼头贼脑、鬼鬼祟祟的样子，而是匆匆忙忙、大步流星，把脚步弄得很响，好像是急着去干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山娃妈尾随在儿子后边来到四里外的一座砖瓦窑上。山娃先是进到砖窑旁边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换上了一身又脏又破的衣裳，然后朝那边一架正在作业的砖机上走去，那里围了一群青壮年男人有的在做砖坯，有的刨土、有的挖土、有的往砖机里喂土、有的架砖坯……
“砖机头”站起来问山娃：“咋来恁晚？”
山娃说：“下午放学老师让我留下来扫地，回家吃饭晚了。”
“砖机头”就没好气地说：“快下去撂土！”
山娃不敢怠慢，就抄起地上的铁锨跳进了土坑里，土坑很深，山娃一跳进去就不见了人影。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啊，山娃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怪不得儿子的手背上生满了冻疮、裂满了血口子，原来他是跑这儿干活来了。他才十五岁呀，身子骨还没有长成，这样累坏了身子怎么办？我的苦命的孩子呀！山娃妈想到痛心处，差点哭出声来。
山娃妈是哭着走回去的，到家后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山娃妈想到儿子干一夜活，一定是又累又饿，得给他做点好吃的，于是就跑到公路上买了一斤大肉。等山娃“放学”回来，山娃妈从厨房端出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肉丝放在饭桌上。
山娃愣了：“妈，不年不节的，又是大清早，你做这些好吃的菜干什么呢？”
山娃妈噙着眼泪说：“这些菜妈是专门给你做的，你可要吃好吃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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