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说句老实话
作者:姜玉胜
王大力在镇政府专门给马镇长开小车。这天夜里,他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接起电话,就听到那边传来马镇长变了调的声音:“大力,快!快!快到下塘村这儿来,车出事了!”
下塘村离王大力住的镇政府有三十多里,他顾不得多想,骑着自行车连忙赶到这里。只见马镇长浑身颤抖地站在路边,就等着他来呢。
马镇长把王大力领到了一截废弃的土路边,见了轿车,王大力知道这场车祸可是不轻。车的前脸严重变形不说,车门上还有斑斑血迹。王大力疑惑地问道:“在哪儿出的事?伤者怎么样了?”
马镇长用带着哭腔的声调说道:“在桦树村,一个老太太,估计不死也活不利索!我是拼死拼活地才跑到这里的!”
王大力听了,脑袋“嗡”的一下,典型的肇事逃逸!再说他的老家就是桦树村的,受伤的人他肯定认识。从马镇长断断续续的述说中,王大力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马镇长在临近的一个乡处了一个小情人,正打得火热呢,每个星期六他都要自己开车去会一会她。没想到今天在那里多喝了点酒,后半夜回来时就把一个横穿马路的老太太给撞飞了。
马镇长说:“大力,今天这事无论如何你得承担下来,我既没有驾照,办的又不是公事,让警察一调查,我这辈子的前程就算完了!”
这下王大力犯了难,如果承认是自己肇事,能够私了还好,要是人家不答应,就得去蹲监狱,少说也得判个三年五年的。要是今天不答应马镇长,那他这个临时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借口赶回家,不用说,才相处不久的女朋友也得跟他拜拜。
见王大力犹豫着像热锅上的蚂蚁,马镇长索性又给锅底加了一把柴:“大力,你的事我心里有数,等这事过了,我说什么也让你进编!”半天,王大力一狠心,说:“马镇长,交人交心,这事我担了!”
刚把车弄回镇里,交警队的警车就到了。两个警察下车看了看肇事车,二话没说,几步奔到了镇长办公室,核实完马镇长的身份,掏出了手铐,“咔嚓”一下,就把正在洗脸的马镇长给铐了起来。原来是车辆肇事后,马镇长曾下车看了看伤者,恰好被一个路过的村民认了出来,直接报告了110。
这一切都被王大力看在了眼里,他主动把两手伸了过去,承认了一切都是自己所为。
俩交警疑惑了,嘀咕了一会儿,又问了王大力半天,决定带着马镇长和王大力去桦树村让举报人辨认。
到了桦树村,王大力一眼就看见自己家的门前人来人往,一丝不祥的预感一下袭上了他的心头。
下车一看,被撞死的果然是自己的母亲,大力跪在了母亲的灵前,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就一下子背过了气。
等他醒来,见一屋子的人正在听马镇长顿足捶胸地讲他如何约束不严,以至于让王大力私自驾车,撞死了自己的母亲。可那个举报人是村里有名的李二犟,他“啪啪”地拍着胸脯,一口咬定那晚他看见的开车人就是他马镇长。
马镇长把目光转向了蹲在地上的王大力,王大力泪眼婆娑地把头埋在了裤裆里,一声也不吭。马镇长得意地笑了笑,说:“不要动不动就仇视领导干部,今天这事儿要真是我干的,别说我一个镇长,就是堂堂的县长、省长,他王大力不拿刀子玩命才怪呢!”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王老汉走了过来,伸手给大力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大力,你凭良心说句话,你妈是不是你撞死的?”
王大力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王老汉。此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的面孔变得陌生而模糊,一会儿是马镇长,一会儿又是父亲,再一会儿又是躺在地上的母亲,怎么办?说是还是说不是?
抬起头来,是父亲充满期待的眼神,横过眼去,是马镇长阴森的微笑,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着他。王大力真想像母亲一样闭上嘴永远不开口。可现在他必须说话,他想,我要是说不是我撞的,马镇长立时就会被拘留,那他转正的希望就化成了泡影,不但会失去女朋友,还会回家跟父亲种地。要是说是我撞的,大不了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
“是我……”王大力把头又耷拉在裤裆里,嗓子里挤出了蚊子般的声音:“……撞的。”
王老汉不敢相信这是儿子说的话,他怀疑儿子是不是中了邪?当他搬过了王大力的脸,看到儿子躲躲闪闪的眼神时,王老汉知道儿子并没有中什么邪。顿时,他“啊”地一声大叫,手一伸脚一蹬,倒地昏了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往脸上喷凉水,好半天才把王老汉弄醒过来。
醒来的王老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横躺在地上的老伴,突然推开了众人,又咆哮了一声,一把揭开盖在老伴身上的白布,用粗大的手掌拍打着僵硬的尸体,哭着说道:“老婆子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你养的儿子,把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呀!”周围的人都愣了,不知该怎么劝王老汉。王大力看到父亲有些疯癫的样子,再也闷不住了,上前一下抱住了王老汉,哭喊道:“爸,你别这样,别这样,我妈真是我撞死的啊!我下了车也没看清是妈,这才开车跑的呀……”俩警察对视了一下,悄悄地走了,马镇长尴尬地溜走了,其他人也都红着眼走了。
当屋里就剩下他们爷俩时,王老汉逐渐平静下来,他对王大力说道:“大力,说你撞死了你妈,我死也不信!一个大活人给撞死了,下来连屁都不放一个,看看没人,上车开起来就跑,这不是我儿的为人!”
大力眼眶里重新蓄满了泪水,说:“爸,我知道什么事都别想骗过您,可我不把责任担过来不行呀!我妈横竖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失去这份工作啊!”
王老汉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儿子看了半天,说:“就为这,你就忍心让你妈做个冤死的鬼魂?”王大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王老汉“唉”地长叹了一口气,蹒跚着走了。
父亲刚一离开,王大力便扑倒在母亲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大力好痛苦啊!小时候,离很远他就能从脚步的声音上辨别出来哪个人是母亲,可如今不得不睁着眼睛编瞎话,硬说是下了车也没看清被撞死的是母亲,不但要忍受丧母的痛苦,还得把“凶手”的罪名承担!大力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我这样像条狗一样地活着,我还是人吗?
第二天一早,王大力就被马镇长用电话叫到了家。见了王大力,马镇长有些尴尬地说:“大力呀,你看这事都赶到一起了……老太太丧事的花销都算我的……你看咱俩能不能去趟交警队,把责任明确了再说……”
到了交警队,马镇长没想到王老汉也早早地赶到了。王大力也疑惑地问:“爸,你不在家守着我妈,上这儿来干什么?”
王老汉冲着马镇长微笑着说:“马镇长,对不起,昨天是我错了,其实真是大力撞死了他妈,咳!都怪他妈养了个不孝的儿子……我怕他见了警察再不承认,牵连了你马镇长,特地来叮嘱他一下!”王大力的心里像被老鹰爪子抓了一般地难受,他分明看见爸爸的笑里满是苦涩与屈辱。
到了警察讯问时,王大力一下挺直了腰身,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如实地说了一遍,把个马镇长气得张大了嘴巴,杵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出了交警队的大门,王大力远远地看见父亲佝偻的身影,他飞跑过去,扶直了父亲,他感到这一生中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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