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回头是岸
作者：阿 明
朱作新喝得醉醺醺地上了车，司机问他是回家还是去泡桑拿，他拍拍脑袋想了想，他不想这么早回家。车子正经过步行街，他突然说：“就在这儿停车，快半年了，我整天忙着银行里的事，还没好好逛过街，今晚正好看看夜景，你开车先回家吧，明早准时接我。”
司机应声好，缓缓在街边停下车，看着朱作新下了车，一再叮嘱：“朱行长，你喝了酒，可要多注意啊。”
朱作新挥挥手说：“没事，这么点酒怕什么，我最多喝过一斤多呢。”
打发走了司机，朱作新在步行街边上站了一会儿，现在九点多一点，步行街上音乐悠扬游人如织，各家商店挤满了顾客，各处灯光大放异彩，看上去美轮美奂漂亮极了。这是市里的重点形象工程，花了一个亿，他们工商银行就给一位承包商贷款五千万，那个姓高的小子是市长的侄子，光这一笔业务不知赚了多少。他这样想着，就掏出手机拨通了小高的电话，小高油腔滑调的声音马上传过来：“哟，大行长啊，给我一个惊喜。”
朱行长说：“你小子尽说好听的，晚上待在家里没节目啊?”
小高说：“正在等候您行长大人吩咐呢。”
两人胡侃海吹了一通进入正题，朱作新说：“哪儿有好玩的地方啊?带我去开开眼啊。”
小高说：“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就不知您想玩什么节目?”朱作新说：“我是老土，哪儿有好玩的并不知道，我只听你说开发区有一家金碧辉煌夜总会。”他这样一说小高就明白了：“你等一下，我开车过来接你。”
小高马上就开车来了，朱作新上了车，小高说：“这家夜总会规模可大了，有美食，有桑拿，有豪赌，当然也有性服务。这里不像别处，偷偷摸摸的，此处完全公开，看中的女人尽你挑，听说前些天新来了一个巨靓的美人，成熟又有风韵，不太容易上手。”
朱作新说：“那我倒要试试。”
车子出了城，朱作新说：“他们公开这么搞，就不怕公安局?”
小高说：“我的大行长，你也太稚嫩了吧，人家敢这么搞，肯定有人保护，说不定就是公安局头儿出资的呢。”
说话夜总会就到了，灯火辉煌的大门前停满了各色轿车。小高带着朱作新轻车熟路来到包厢，立马就有服务员过来送上精美的点心，同时还带来两位靓丽的小姐，一进包厢她俩就往小高和朱作新怀里钻。
小高看了看，对朱行长说：“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还是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我们自己去挑吧。”
朱作新说：“你懂行，听你的。”
小高带着朱行长来到大厅，大厅四周昏暗的灯光里坐着一圈衣着暴露的美女，他们刚刚站定，就有好几位美女迎上来投怀送抱。朱作新站了一会儿，适应了这里的暗淡，就看见离他不远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美人，那是一种毫不张扬的美丽，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有一丝忧伤。她并不看他，侧身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一身黑色长裙更衬托出她的娴静与优雅，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打动了朱作新，纸醉金迷的场合朱作新也算见过不少，如此美得独特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一时看呆了。
小高凑在他的耳旁说：“巨靓的美女就是她，听说不太好上手，不对她胃口她会给你冷脸，而且她胃口很大，专爱跟当官的而且还是当大官的泡在一起。”
朱作新说：“我试试。”
他含着微笑走上前，弯腰做了个绅士邀请的动作，轻轻地说：“小姐贵姓?”
她转身看了看他，嫣然一笑：“林。”
朱作新说：“林小姐，我想请你到包厢喝一杯，或者跳个舞?”林小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点点头：“好呀。”朱作新带着林小姐来到包厢，林小姐低头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小高打破沉默，说：“林小姐是新来的?”
林小姐说：“对，我才来不到半个月。”
小高说：“怪不得从前没见过你，这位是工商银行朱行长，一眼就被林小姐独特的气质打动，林小姐美得就是与众不同。”
林小姐说：“谢谢。”
三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小高看到林小姐笑声渐渐多起来，就知道有门了，知趣地告辞。在包厢外，小高递上一串钥匙给朱作新，说：“别墅装修好了，您可以带林小姐去住，出台费我跟老板说好了，记在我账上，您就不用操心了，好，我到那边去玩，不打扰您，好好玩，祝您开心。”
朱作新接过钥匙心头一热，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小高这小子别看油嘴滑舌的，做起事来就是滴水不漏。他回到包厢，喝掉一杯饮料，说：“不知林小姐可否肯赏光，到我别墅去看看。”
林小姐看看表，说：“抱歉，现在太晚了，我还有点事，明天是星期天，要是朱行长真有诚意，我明天早上十点准时到您别墅——陪您。”说完最后两个字，她风情万种地瞥了朱作新一眼。
朱作新虽然很遗憾，但看到林小姐妩媚多情的模样，心里早已迷醉，尽管依依不舍，还是接受了她的意见。
第二天，朱作新在别墅里等待林小姐，林小姐如约前往，朱作新一见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宽衣解带将她抱在怀里亲抚一番。林小姐却不急不忙在室内来回看着，朱作新也拼命压住心头欲火，带着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别墅看了个够。
最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林小姐说：“真不简单，这么漂亮的别墅，值几百万吧?”
朱作新说：“不贵，平时都空着，我还有好几套，林小姐要是想住，搬过来就是了。”
林小姐说：“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
朱作新说：“我看林小姐就是个有福之人。”说着他把手搭在林小姐大腿上慢慢向上抚摸。
林小姐见状，扭扭捏捏地说：“我不喜欢在家里，这样好吧，我们另找一个地方。”
朱作新喜上心头，便说：“哪儿还有好的地方？我这里不挺好么，不会有人打扰的。”
林小姐说：“我有一个好地方，你跟我走就是了。”
朱作新戴上宽大的墨镜和林小姐出了门，这里是开发新区，马路上空无一人，林小姐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林小姐不轻不重地吐出三个字：“殡仪馆。”
朱作新吓了一大跳。吃惊地望着林小姐，林小姐紧贴在他身边，笑着说：“不要怕，到了你就晓得了。”
朱作新心里嘀咕，也许是女人搞什么小花招吧?他忐忑不安地坐在出租车里。一会儿车就出了城，十分钟后停在殡仪馆门口。
林小姐下了车，到门前办妥手续，招呼朱作新进来。朱作新如履薄冰。林小姐这时变得像没事人一样大声催促他：“进来呀，快点，一个大男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门前保安也帮着说：“不用怕的，有保安呢，青天白日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天天在这里工作，从来不怕。”朱作新想想也是，怕什么呢，可能是她们一个新的活动地点，设在这样的地方公安人员怎么也想不到吧?他有了强烈的好奇心，看看林小姐来殡仪馆到底能做什么。他三步两步跑上前去和林小姐并排走，林小姐带着他在无数墓碑的丛林里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一处墓前，漆黑的墓碑上一行白字让朱作新大吃一惊：肖夏林之墓。肖夏林不就是前副市长么，他因贪污受贿数额特别巨大在半年前被执行枪决，这个女人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现在有点害怕了，回头要走，林小姐却拦住了他，目光逼人地看着他：“你不要走，这里有你一封信。”她弯腰在墓前取出封信，牛皮纸信封上用小楷写着七个字：朱作新行长亲启。
朱作新大吃一惊，不敢接信，林小姐说：“你一定要看，看了对你对社会都有好处，你一定要看看，这对你人生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封信。”
朱作新愣了半天，才颤巍巍地接过信，慢慢展开，信是用毛笔写的，全文如下：
致贪污腐败分子的一封公开信
各位新朋老友：
你们看到我的这封信，人生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目前最先要做的就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否则，要不了多长时间你们的下场将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断送了大好前程，被埋葬在这里成为白骨一堆。
我可能不认识你，但你只要在青河市工作过一定知道我肖夏林，我曾经是青河市最有影响力的一位年轻有为的市长，昼夜不停地工作，深受百姓爱戴，一位老太太曾经亲自将炖好的老母鸡汤送到市委大院，一定要我当着她的面喝下。那个场面让我想起来就要流泪，人民的敬仰就是对一个领导最好的回报。我从一位人民的好公仆沦为人人唾弃的贪污犯，这个教训太深刻了，我现在是多么后悔，但一切已为时太晚。
人不能放纵自己的欲望，欲望像大海，是填不平的无底洞，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我就是从接受包工头一次吃请开始，一步一步走进罪恶的深渊。我现在才明白，一个人，能为他人多做点什么，为普通老百姓谋福利，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像焦裕禄，像孔繁森……我现在躺在这里成为一堆白骨，悔青了肠子也没有用。你现在正沿着我的来路急速滑下去，滑向罪恶的泥潭，这太可怕了。听一听我这个过来人的肺腑之言：赶紧回头是岸，一切还来得及。
当然你早晚有一天会和我一样躺在这里，但我希望你躺在这里时会有陌生人来献花来祭奠，而不要像我这样，所有的人经过这里都会朝我的墓碑吐上一口唾沫。
肖夏林
朱作新抬起头看着林小姐，诧异地问：“你到底是谁?”
林小姐说：“我就是肖夏林的妻子姚小芳。”她说着低下了头，眼圈儿红了，“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又是大学同学。肖夏林我太了解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从普通公务员做起，一步—步做到副市长的位置，那一年他才三十三岁——他还有多么美好的前程，他能为国家为人民做多少实在事呀?但他有了权，有了地位，不三不四的人开始盯上他。我的劝说他再也听不进去，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他开始把握不住自己，他葬送了自己危害了社会。他就是从‘东方帝都’开始走向毁灭的，我告倒了‘东方帝都’，它又改头换面成了‘金碧辉煌’。现在它真是一派金碧辉煌，每天晚上看到那么多当官的在这里堕落我心里别提多难受，我个人能力实在有限，救一个是一个吧。我就化了名，利用‘美人计’的手段，根据肖夏林的忏悔，写了这封信，希望这样的劝说会让人刻骨铭心。你是我的第八个顾客，我希望你像前面七位那样醒悟过来回头是岸，一切还来得及。如果执迷不悟，不久的将来，肖夏林的结局也许就是你的结局，那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你应该明白，纸永远包不住火，这是规律。”朱作新全身大汗淋漓，他四肢无力甚至握不住那封信，黄色的信纸从他指间滑出，轻轻地落在那个黑得像夜晚一样的墓碑上。
责任编辑 张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