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开在粮缸里的鲜花(外一篇)
作者:周西海
蛤蟆村有个老女人叫浆子罐,属猪的,今年59岁,早年死了男人。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自幼长得逗人喜爱,起名叫山花。山花年方二十,长相赛如天仙:形态优美,乳房丰满,眼睛水灵,眉毛高挑,面肤细致,身材修长,嘴唇红润。微微一笑让人失神掉魂。浆子罐有这样一个漂亮女儿,就拟了三点择婿的条件:一是金童才能配玉女,必得是帅哥:二是口袋鼓囊囊,大款在银行,得是富户;三是抬头能看见,喊声到跟前,要个上门女婿。皆因蛤蟆村附近还没有符合标准的人家,直到山花长到二十三岁,还没见到一个上门说媒的。可是浆子罐并不着急,她想,只要有拴马桩,不愁驴不来打滚。
山花很犯愁,跟她一般大的姑娘都做了妈妈,自己还是墙上贴的牡丹,看着怪鲜艳,没香味,招不来蜂引不来蝶。不能当只蜗牛顺着墙根爬,也得展展翅,飞飞。就对浆子罐说,妈,你把我要当儿子养哩,我都二十三岁了。还得靠你卖粮穿衣、吃饭。你瞅瞅别家,男的、女的出外打工,哪个不是一腰钱。哪家不是新房红砖墙的?谁像咱们家像个母鸡窝呀。让女儿也出外见见世面吧。说不定也会做个大老板、女经理。让妈戴金挂银,小车来小车去地坐坐。浆子罐一听,“嗬嗬”笑歪了嘴。便对山花说,中哇!你是妈的命根子,出外可不能远走高飞。山花说。放心吧,坐“神六”也要带上妈哩。浆子罐又说,记住,别疯!山花嗯了一声。
模样就是招牌。山花去到省城,当日就被一家“朝味酒家”聘用了,做了一个月招待,就被年轻的经理提拔为收银员。月薪一千五百元。山花留一些零用钱,逢月都要给浆子罐寄回千儿八百的。浆子罐得意忘形,扬起头,走起路来大甩手,逢人就“哗啦哗啦”抖着手里的汇款单,看看。养闺女跟儿一样哩!人家一瞧,惊讶地说,山花在外干啥呢,这么挣钱?浆子罐把头一歪。神气十足地说,俺山花当着九家的收银员,哪家不给三百、五百呀!啊!人家迷惑地拉长了脸。背后咬着耳朵却说,浆子罐的闺女。保准干的是“炮兵基地”。嗨,别想金童了,牧童也不娶她。
年终时节。忽然一辆白亮亮的小车停在浆子罐的门口。接着从车上跳下来个姑娘,脚穿一双长筒靴,身着一件狐皮毛领粉红色的鸭绒袄。浆子罐呆在门口正发愣,这是哪来的洋人呀?那姑娘抬头喊了声妈。浆子罐惊喜地倒抽一口气,哎呀呀。妈的乖妮子!急忙忙飞上前去。
这时,车上下来个年轻人,西装革履,浓眉大眼。他就是朝味酒家的老板。山花的男朋友雄子,他一脸喜悦地打开后车厢,掂出一包包红花柳绿的礼品盒。随山花走进房里。浆子罐瞄一眼雄子,对山花说,烧啥哩,回来还租辆小车?山花笑着说。哪是租的车,他是俺酒家的老板。浆子罐激动地忙说,劳累老板了啊。慌慌忙忙从瓦罐里抓出几个鸡蛋,要打荷包蛋。雄子急忙拦住,大妈,不饿,晚上一齐用餐吧。浆子罐说,省城那么远,乡村路又不好走,晚上咋回去呀?雄子说,我是特意来看大妈的,晚上就不走了。浆子罐心里一颤,苦苦笑着说,你看看,俺这家里窝囊得像个鸡窝,没地方住呀。雄子笑着说,俺不嫌,地方狭窄。晚上我就睡在地上。浆子罐慌了神,这这这……哭丧起一副脸急得直打转转,片刻,直言不讳地说,山花五岁我就熬了寡,十几年了啊,没人弹我个杏核儿,干干净净没一丁点黑灰星。山花带个大男人住在家里,不是让外人搅烂舌、说破嘴吗?山花早就板起了脸,不悦地说,他是我男朋友,让他们搅舌去吧!浆子罐吃了一惊,心里擂起鼓,冲着山花嚷道。你你你……你吃地雷了,竟敢先斩后奏!转身又朝雄子,你你你……雄子急忙说,我叫雄子,朝鲜族。啊?浆子罐惶恐地哆嗦起来。朝鲜不是外国吗?咦——妮呀!大中国都盛不下你了,咋寻个外国人呢?山花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外国。他家是延吉的。浆子罐问。山鸡?是东山的山鸡村吗?雄子说,是东北的延吉。大妈,听起来几千里路,其实坐飞机只用两个小时。浆子罐娘呀一声,一屁股顿在椅子上。妮呀妮,妈百年后还靠你打幡摔老盆呀!你嫁到千里万里远,病了没人端碗汤,死在房里没人知,我命咋恁苦哩,呜呜呜……雄子急忙劝说。大妈,您老放心,我会当亲妈待您。浆子罐抹了一把泪水,反劝雄子说。你是大老板,还愁打光棍吗?成群的美女任你挑,你偏要山村妮子弄啥呢?雄子说,俺俩相爱,除山花不娶。浆子罐问山花。你你你,就愿意嫁到“山鸡”?山花说,不愿意会带他来家吗?浆子罐说,“山鸡”村,蛤蟆村,山鸡叨蛤蟆,两村相克呀,不中!山花苦笑一声说,叨呗,俺情愿让他叨。浆子罐眼睁睁瞧着。一对年轻人黏糊到一块了,割不断,打不散,心里一顿,起身东张西望,见墙根有条绳子,走过去掂在手里,嚷叫着,中哇!你眼里没有妈了,要嫁他,我就吊死在门头上!山花气得涨红了脸,伸手夺过绳子,啪,扔在地上,冲着浆子罐吼道,妈!你别逼我!你死不如我死,我一死就火灭雾散了!气得掉下了眼泪。雄子担心伤了山花的身子,走过去安慰山花。山花朝雄子努了下嘴,递他个眼神。雄子领会了山花的意思:好事多磨,不打不成交,便闪开身子。山花气嘟嘟地冲出房门,嘣一声,随手带上门,外出了。
霎时,房里变成一台冰箱。浆子罐坐在椅子上嘟噜着脸。右脚跷在左腿上,两手抱着右膝盖,闷闷不语。一会儿,不见动声,浆子罐心里不安宁了,仰面对雄子说,你去,看看她上哪了?雄子把脖子一扭说,我人生地不熟,寻不得。浆子罐嘘了口气,起身出了门。
“嘀嘀”,雄子掏出手机一看,山花发的短信:你别急,我在房后厕所里。妈是浆子罐,要逗她玩玩。玩得罐烂,喜结良缘。
浆子罐正在外边东张西望,雄子赶到跟前一本正经地说。大妈,你养的闺女知道脾气,逼她狠了,真要寻短见呢!浆子罐没好气地说,过去!都是因为你招的祸!雄子说,怪我不好,我走。转身要离开,浆子罐伸手拦住,咋?火着起来了,你想逃呀!山花要有个好歹,我拿你顶儿子,百年后让你披麻戴孝摔老盆!雄子心里暗笑。这个老盆我是摔定了。雄子瞧见这儿离厕所不远,担心露了马脚,便对浆子罐说,大妈,村上有没有河呀坑呀,要快些寻山花呀!浆子罐惊愕地啊了一声,连声催促,走走,山花会不会跳蛤蟆塘呢?惊慌失措地一路小跑赶去。雄子洋洋自喜地随在后边,东望望,西瞧瞧,观赏着冬季里的山村景色。
浆子罐气喘如牛,满头热气腾腾像开了锅,远远看见蛤蟆塘边有个人放牛,扯开喉咙喊道,她叔,见俺山花了没?放牛的回声没有。浆子罐知道山花没有跳塘,宽了些心。扭头就往回走,一路上垂头寻思山花的去处。由于心里恐惧,便造成小便失禁,将要走到家里,双手掂着裤子慌慌往厕所里奔。雄子发慌了,戏要演砸了。不料,浆子罐方便后无声地走出来。立刻,雄子给山花发了个短信:你转移何处?妈已回家。山花回了短信:我在房内安全处,地挖三尺寻不到。你当导演,见机行事。
浆子罐回到家里,把门外的小车寻看一番,回到房里,又把床上床下寻视一遍,仍不见山花。一脸懊丧地走到桌前。不知要给什么人打电话,被雄子拦住,大妈,给谁打电话呢?浆子罐说。给派出所。雄子连连说,要不得!要不得!家丑不可外扬,搞得扯旗放炮,你们母女都丢脸。大妈别急,让我打她的手机,试试。雄子知道山花就在房里藏着。拿着手机装腔作势地喊叫,喂!你在哪儿?怎么?不活了……哎呀!不管怎么样你要给妈最后讲句话嘛!好好……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浆子罐匆忙拿起话筒,带着哭腔说,闺女,你在哪呀?啊,在黄河边上?我不信,你扎着翅膀哩?会飞?坐三轮去了?哎呀呀,快回来吧!咋?要跳黄河?可不敢呀闺女。妈依你还不中吗?算话!算话!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的,快回来吧闺女!
忽然,墙角处的粮缸盖哗的一声掉在地上,粮缸里开出一朵艳艳的鲜花,乐呵呵地笑道,妈,可是你答应的。俺可要嫁“鸡”喽!
浆子罐砰地放下电话。一屁股顿在椅子上。哭丧起脸说。真是女大不由妈啦!
雄子喜笑着上前,蹲下身子握着浆子罐的双手,亲热热地喊一声,妈。接着说,您老人家放心,俺们在省城买座房子,接妈妈到那儿享福去,半年后让您当姥姥。
山花笑盈盈地接道,不,让妈当奶奶。
浆子罐又惊又喜,拖着长长的嗓门咦了一声,心里说道,年轻人真快呀!眨眼饭可做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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