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何老泉的婚事(外一篇)  

作者:周西海




  何老泉家的院子里,有棵弯弯的合欢树,灰色的树干上零零落落布满了黑色的斑皮,像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绿色对生的小叶仿佛羽毛似的繁茂,一颗颗黄色的花蕾犹如金坠似的含苞待放。何老泉坐在树下,正默想着儿媳妇喜雀给他撮合的婚事,脸上一阵阴,一阵晴,一会儿傻愣愣地发呆。
  喜雀从娘家回来了,走进家门喊了声爹,何老泉两眼直直的没有应声。喜雀惊愕地又大声喊了一句,爹!啊啊,何老泉才从梦中醒来,尴尬着说,人老耳背了。喜雀瞄了何老泉一眼,嘻嘻矣了。
  何老泉很想打探一下喜雀娘家村里那位老婆婆的情况。又不好意思开腔,改嘴问:你娘好吧?喜雀说,还是铁疙瘩样蛮精神。何老泉应道,那就好。喜雀走进厨房要给爹做饭吃,何老泉说吃罢了。问,咋吃了?说,冲了碗方便面。喜雀说,往后俺再离家,就不会让爹吃方便面了。说着拿把小凳子在爹对面坐下。爹,那桩事儿您想好了吧?何老泉抬手挠着头皮。嘿嘿发笑,哎呀!要让村里人知道了鼻子会笑歪哩!喜雀说,不少人一见面就到一块啦,村上人夸那是“抢种抢收”,老年人再婚又夸是“荒山开发”,好事哩!何老泉脸红了,耷拉下头。喜雀察觉到在公公面前话说得过分了,嘻嘻笑了。
  何老泉默默无语地抽着烟,一口一日喷着烟雾。喜雀说:“爹,别学架上的葫芦,闷着。”何老泉咂下嘴,说:“再弄张嘴来,吃的喝的,又给你添累了。”
  快嘴利舌的喜雀“哎哟”一声,说:“丢掉老牛开农机,俺可省心不费劲。可有人照管您喽!”何老泉说:“百年之后,你们要多花钱哩,负担大呀!”喜雀说:“玉米棵里种冬瓜,广种多收,到时候,亲戚朋友还得多出一份礼呢!”老泉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儿还没跟金柱商量呀。”喜雀说:“他一百个赞成。天上就一个月亮,你这儿圆了,他那儿也就圆了。”何老泉问道:“那个老婆婆离你娘家住的远不?”喜雀说:“近得很。”何老泉又问:“没听你娘说,那人咋样?”喜雀说:“好德性。”何老泉没话可问了,慢声慢语道:“那,那就见见面?”喜雀兴致勃勃地说:“只要您这头一开闸,哗啦声水就流到了,明天俺去请她!”
  第二天中午。何老泉拎着竹篮从集上回来了。胡子刮得青紫露肉,穿着一身新衣,拎着一篮鲜菜。另一只手提着一条甩着尾巴的活鱼。乐呵呵地走进家门,抬头瞧见有人在厨房里忙活,喊一声喜雀。房里人应道,没在家。何老泉啊了-一声,惊呆了,原来是喜雀她娘。何老泉匆匆走进厨房,问道,亲家母啥时候来了?喜雀娘说,来一会儿了。咋,赶集啦?何老泉嗯嗯应着,你听说没?孩子给俺……嘿嘿,说了个……喜雀娘笑了笑说,好嘛!瓦块支锅得有个依靠。何老泉说:“您来得正好,也帮俺参谋参谋。”喜雀娘说:“只要柴干火旺,用不着俺再插一棒子胡戳腾。”何老泉说:“这么大岁数了再弄个老伴,总觉得怪没劲哩。”喜雀娘说:“没劲吃点好的,养养。”何老泉叹了一声,谁知道她啥鳖样儿哩。喜雀娘瞄了何老泉一眼,说:“她是土鳖,你是洋鳖,比她强。”何老泉说,“俺是说她的脾气,怕日子久了,孩子跟人家合不来。”喜雀娘说:“孩子还敢反天?龇龇牙,背棍打鳖子!”何老泉说,后婆子难当呀!担不得病。喜雀娘嘿嘿笑了,谁家儿媳妇是婆生的,要不你给她寻个亲婆。何老泉说,净说笑话,实话说,俺真怕给孩子添累。喜雀娘说:“一头猪得喂,两头猪也是喂。”何老泉呵呵笑了,亲家母和喜雀一模一样,爱说笑话。喜雀娘说:“他爹,别想那么多,心闲长寿。”何老泉说:“昨,那就同意?”喜雀娘说:“您同意,就好。”
  好哇!都同意啦!突然。喜雀出现在房门口。何老泉伸头朝门外望了望,问:“人呢?还没见面哩,人家愿意不?”喜雀乐滋滋地说:“人?爹不是见过了。”何老泉眨巴着眼睛糊涂了,在哪?喜雀瞧一眼公公,朝她娘扬了下脑袋,那不是吗?何老泉心里一颤,愣了。你你……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这这这……不是闹笑话嘛!喜雀说,腊月的棉桃,桃不离棵,棵不离桃。爹公娘婆自古就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省得我两头操心,掂着两条腿丈量两村的路喽!说罢,呱呱地笑了。笑得弯了腰,淌下了泪。
  喜雀娘的脸红彤彤的,捂着嘴嘿嘿地直笑。何老泉瞧一眼喜雀,又瞧一眼喜雀娘,傻呆呆地,嘿嘿嘿,嘿嘿嘿……
  院里合欢树上的花儿开了,金黄色的花瓣里,吐着一簇簇粉红色的细丝。
  
  红枣
  
  母亲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枣结得像鸡蛋大,每年仲秋时节。鲜红鲜红的枣仿佛挂满一树红灯笼。母亲知道儿子爱吃枣,身子也瘦弱,母亲说枣是大补品,每年枣子成熟,母亲就亲手把鸟啄的、生虫的,一个个拣出来留着自个吃。精心挑选一些个大、没病的枣晒成千果给儿子寄到省城。
  前天,母亲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完了六里山路,把一箱枣背到镇上的邮局寄给了儿子。回到家里天天数着日子,等待儿子的电话,好听一听儿子那欢畅舒心的笑语,盼着儿子在电话里对她亲呢的问候。忽一日,电话“叮铃铃”地响了。母亲乐滋滋笑着跑过去。拿起话筒就急切地叫道:“胡子,枣收到了吧?啊?……”母亲“啊”了一声,长时间就再没有说话,一会儿,母亲微微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呆坐在凳上,话筒从她的手里砰的一声滑落下来。头脑里依然嗡嗡地响着儿子的话语:怎么又寄枣来了?说过不让寄嘛。我这里什么样的枣都能买到,何必要多事呀。母亲喃喃自语地说:“是哩,人家不稀罕俺的枣了,何苦挑挑拣拣操碎了心!走山路,跑邮局。出力花钱多事呢!老来贱,人老太贱喽!”母亲心酸地淌下了眼泪。
  想不到不入胡子眼里的东西。偏偏就闪耀出夺目的光彩。一天中午,胡子到机关里上班,迎面碰到了处长,处长惊喜地说:“小胡啊,从哪儿搞来那么多喜人的枣哇?”胡子惊诧得发愣了。处长又说:“怎么,还保密哟?昨天我儿子回到家里拿了几个特大的枣,说是你儿子给他的。不妨也替我购一些来,我夫人贫血啊。正需要食大枣呢。”胡子“啊”了一声明白了,满脸花开地说:“可以,可以。是我老妈寄来的,下午,我全部带给处长。”处长一迭声地说:“谢谢喽。”
  胡子心里万分高兴,办公室正要选拔一位秘书,胡子正缺一块敲门砖呢,想不到母亲寄来的枣,正好使在了刀刃上。胡子心里甜得像颗枣,乐得直哼唱:岸上望江水深深,正好来了撑船人……
  下午,胡子就把一箱枣搬给了处长,处长乐呵呵的两腮隆起,笑得眼都没了。正在这时候,局长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处长桌上的红枣。惊愕地走过去抓起一个,赞不绝口地说:“这玩意叫‘贡枣’,是过去向宫廷敬献的贡品,现在很罕见了。在哪儿搞的?”处长说是小胡家乡寄来的。局长随口说声“太好喽”,翘起嘴巴长长的“嗯”了一声,说:“我老母亲肝脏不好,大夫要老人家常食大枣呢。小胡哇,能不能也帮我搞一些来?”胡子立刻扬起手掌,坚定地说:“没问题!老人家食用红枣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局长乐呵呵地说:“好哇,我就不客气喽!”一点土产品。倒讨得两位主要领导的欢心、赞扬,还听到领导的金口里道出一句“谢谢”。胡子高兴极了,浑身轻飘飘的心里好甜蜜。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呀,能讨好领导,胡子觉得前途有望了。提前离开了办公室,匆匆回到家里。立刻,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胡子拿起话筒,喜气洋洋地叫了声“妈”。接着,就向母亲撒谎说:“上次儿子喝了点酒,说了些醉话,惹妈生了气……知道老妈会宽谅我的。妈,现在急需您再寄一箱枣来,越快越好……什么?……全卖完了?……啊呀!……”陡然,胡子滚烫的心,被泼上了一盆冷水,惶恐得脸色苍白,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砰的一声,话筒从他手里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