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戏中有戏
作者:刘冬立
我们小声讨论了一会儿,认定戏是没法拍了,而且“坟坑事件”剧组无力解决,只有依靠地方政府了。于是制片主任用手机给古北县公安局一位战友打电话,说剧组与将军庙村村民发生了械斗,让他们立即派人来制止。
电话打出后不久,乡里接到了县公安局的通知,先行派人来调解。黎明时分,县公安局十几名干警也来到了将军庙村。村里人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警察,个个胆战心惊。
有政府部门出面,问题解决起来顺利多了。乡长及公安部门从维护社会稳定的高度把将军庙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狠训了一顿。至第二天上午十时许,村里明确答应无条件地放我们剧组出村。临出发前,我们把租用村民的场地费、道具费等一笔笔算清交给村主任,又特意给多子留了一千元的补养费。我们忘不了多子,那天夜里是多子救了我们,否则,真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
剧组于当日进入古北县城。
此后几日,我们另寻外景,补齐了“挖坟”一场戏。又拍了剧中男女主人公在县城的所有戏。这期间,武蔓儿带着多子到县城找过我们,可惜我随剧组在外景地拍戏,未能见到她们。听接待她们的制片主任说,多子为了“挖坟事件”已跟她爹闹翻了,跟武蔓儿偷偷跑出来到歌舞厅打工。武蔓儿还邀请我们到她开的歌舞厅去玩,并提出她们很想在我们拍的电视里露露脸,哪怕晃一下也行。
我记起了我刚到多子家时曾问过多子想不想上电视。当时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们还一直记在心上。
我们终于未能到武蔓儿开的歌舞厅去看望多子。回到省城后,摄制组又到外地拍别人写的戏,我开始到单位上班,渐渐淡忘了在将军庙村发生的一切。
一年后,摄制组对所拍系列剧进行后期制作。一日,我去摄制组串门儿,导演见面第一句话就说:“你来晚了一步,武蔓儿刚走,还问起你了呢。”我问:“武蔓儿到省城了?”导演说:“跟一个男人一块来的,那男的好像是个大款,看样子是陪大款到省城旅游。她欢天喜地地把我介绍给大款,说我是大导演,跟她是铁哥们儿,还说她在咱们拍的电视剧里出任了女主角,我看出她是在向大款炫耀自己,抬高身价,我成全了她。看来,武蔓儿已经不折不扣地沦落为风尘女子了。”
我立即想到了多子,急切地问:“多子有没有消息?是不是也跟武蔓儿一样……”
导演叹了一口气,说:“我刚开始也这样想,可听武蔓儿说,多子早已被她爹从歌舞厅弄回了将军庙,咱们制造的‘坟坑事件’没有了结,阴宅挖坑,阳宅死人,武姓家族的人怕祸及自身,强烈要求多子爹把多子的衣服、牌位放人棺材埋进坟坑……”我忍不住问:“不是说女孩子不能入祖坟么?”导演说:“我也是这样问武蔓儿,武蔓儿说,只要给多子找个本族的婆家就成,这样她就可以提前入祖坟了。”我问:“找个本家做婆家这不是近亲结婚么?”导演说:“武家是个大家族,出五伏的本家很多,这在婚姻法上也是允许的。”我问:“后来呢?”“后来,村里人真给多子找了个本族婆家,多子爹费了好大劲才把多子从县城摆置回家,回家后的第三天就结婚,结婚当天按乡俗要上坟祭祖,趁这当儿,大家把多子的衣服和牌位放人棺材埋进坟坑。第二天,多子就疯了,找了好多医生治,吃了许多药,疯病还是时好时坏,好时跟好人一样,饭也吃活儿也干,疯时就往坟地里跑,说是回家去。村里人都说,多子的魂儿被埋在了坟里……想起来,多子是多好一个姑娘,是咱们一不小心造了孽呀!”
我听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导演见我痴呆呆的样子,深有感触地说:“当初你写《女儿坟》把主题定在反封建上我还不同意,现在看来你是对的。中国从几千年的封建传统中走过来,各种各样的封建思想已经深入到了人们的骨髓和血液,我们反了几十年封建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其实这是盲目乐观。从挖坟事件来看,我们反封建的路还很长很艰巨,当年,鲁迅把封建礼教喻为吃人,而实际上,直到如今,封建礼教仍在吃人。你想想,你写的《女儿坟》中女主人公云仙的命运和将军庙的多子姑娘是何其相似呀!”
我仔细想了想,不由感慨万千,默默地点了点头。
几乎是同时,我和导演长叹了一声。
良久,我说:“有时间,方便的时候,我们去将军庙看望一下多子姑娘!”
导演说:“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良久,我又说:“我答应过要让多子在我们的剧中演一个角色。”
导演意味深长地说:“实际上,她已经演过了!”
我说:“是呀!她已经演过了!不,她现在仍然在演着。”
又一年,《女儿坟》在几家电视台播出。观众反映平淡,都说该剧题材陈旧。
只有我和导演不这样认为。
责任编辑 张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