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诈 尸

作者:刘冬立




  这个故事是十五年前我在患病住院期间听一个病友讲的。他来自太行山腹地的一个小山村,他们那里偏僻且贫穷,满目荒山,布满的尽是荆丛般的酸枣树,这野生的酸枣个小、皮薄、核大,成了当时县里推出的本地特产“酸枣露”的主要原料,为此,每年八月收获季节,县里都派汽车来山里收购酸枣,小山沟因此有了一笔不小的收入。随着与外界的沟通,山外的文明也带进了山沟,人们吃上了白馍,穿上了整齐的服装,自然也烧上了乌晶晶的煤炭……
  可是,就在县里办“酸枣露”厂的第二年腊月二十三,村西王疙瘩家的姑娘王巧梅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本来,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可王巧梅却死得异常蹊跷。清晨,当王疙瘩听到老伴的呼号,一头撞进闺女的卧室时,他看到闺女几近赤裸地横陈在地,雪白的肌体在红兜肚红短裤的映衬下耀得人心惊肉跳,老伴扎耳的号啕在狭窄的土屋里异常嘹亮地鼓荡着,王疙瘩镇定了一下走上前去,见女儿微闭双目,表情异常恬静安然,嘴唇微启,似有一丝笑意,王疙瘩顾不得许多,伸手模了摸闺女的身子,已是冰凉,再摸一下手腕,脉已经没了,王疙瘩此时才感到一股凉气由脚下直升丹田,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屋顶……
  王疙瘩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闺女会在一夜之间无缘无故地死去,这使他忽然想起夜里那场突兀刮起的大风,凌晨1点多钟,他被窗户纸一阵紧似一阵的“唿嗒”声惊醒,顷刻间耳鼓便胀满了风刮树梢时那种尖厉如鬼叫的哨声,王疙瘩坐起来推醒老伴说:“刮大风了,你看看院里有啥东西需要收拾不?顺便去巧梅屋里看看窗户门儿关严了没有,这孩子睡得死实。”
  这是三间屋的北房,东屋套间里住着他的独生女儿巧梅。当下,王疙瘩借着灰白的月光,看着老件披衣蹭下炕,先在院申收拾一番,后又穿过堂屋进到巧梅屋里,不大会儿就回来了。老伴冻得缩紧肩头直叫冷,躺下时,嘴里还念叨说:“巧梅这孩子大大咧咧惯了,这大冷的天,还半敞着一扇窗户,年轻人就是火力大!”王疙瘩听了这话。问:“刮这么大的风,巧梅没醒?”老伴说:“我一进屋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娘!外面起风了,我说,你睡吧,没事儿!孩子不知咕哝几句什么,翻身睡了……”老两口儿这样说了一会儿话,听着风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天蒙蒙亮时,风停了,王疙瘩早就醒了,天冷。又刮了一夜寒风,屋里似冰窖一样,王疙瘩有些惧冷,恋着被窝,不愿早起,便又朦朦胧胧地睡,在这醒与睡之间,王疙瘩还能感觉到屋里的一切声响,包括老伴打鼾和翻动身子的声音,就在这时,他觉得有人一挑门帘,慌张地走进屋,冲他的耳根急促地喊了一声:“走哇!”王疙瘩被这一声喊惊得跳了起来,朦胧中看到老伴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幽暗的屋子里寂静依然,门帘安静地垂着,并没有丝毫被人挑动的迹象,王疙瘩涑然出了一身冷汗,抓住梦中的思绪回忆挑帘人的形象时,已是一片模糊,王疙瘩觉得自己并不曾睡着,但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没睡着,这到底是不是梦呢?按乡下的迷信说法,鬼怕见太阳,黎明前正是游鬼归阴的时候。王疙瘩想“走哇!”这句话是不是鬼在叫我?难道自己阳寿已尽,地府派鬼来索,可是,自己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寿数已尽的迹象……王疙瘩想了半天,觉得这个似梦非梦不是什么好兆头,使唤醒老伴把“梦”说了一遍。老伴听了,很是骇然,但她还是安慰他说:“这虽然不是好梦,但你在天明前同我说了,按老理儿,说了也就破了,说破说破,这梦到现在已经破了,不会有什么灾相了。”王疙瘩虽听老件如此说,但心中仍不免忐忑,老伴见他仍不放心,就又说:“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咱还是大破一下吧!”说着,掌好灯,在炕旮旯里取出针线笸箩,拿起一把锥子,对王疙瘩说:“你伸出手,先忍一忍。”说着,用锥子轻轻刺破王疙瘩的左手食指,挤出豆粒大一颗血珠,王疙瘩用力向空中一甩,一串细小的血粒便抛出一条细线,老伴说:“好了!这回可是真的破了!”王疙瘩虽心存疑惑。可做了这番道场,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原来这一带虽地处偏僻,却有着源远流长的乡土文化,这些文化十有八九是迷信的。我的病友说,他虽生在那里,但直到如今,也没有弄明白这些乡俗怪理內容的十之五六。病友说,事后王疙瘩自己也说他和老伴做解梦道场时,心里也在想这是迷信,可迷信这东西就是怪,平安时不信,一旦遇到窝心事,却偏偏还要求助于它。
  当下,王疙瘩同老伴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看天已经大亮,老伴说该做饭了,腊月二十三糖瓜祭灶还要打发灶王爷呢。说着便起了床,边穿衣服边冲东屋喊:“巧梅、巧梅该起了!”久喊不应声,老伴也没在意,下炕穿鞋走到外屋,抱进柴火,生上火,因还不见巧梅起床,便走进东屋,王疙瘩听到了推门声,接着便是一声:“天哪!这是怎么啦!孩子她爹,你快来呀!”
  王疙瘩起初并不认为巧梅死了,当他手忙脚乱地摸着巧梅冰凉的肉身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梦,现在,似梦非梦中耳根下的那声“走哇!”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声招呼:“我走了!”那个说“我走了”的人影子也逐渐清晰起来,那人就是巧梅,巧梅早在黎明前就死去了,临死时,她的灵魂游离出来走到西屋同他告别说:“我走了!”这样一想,王疙瘩就不知所措地一下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这时。他听到老伴哭号着对他说:“孩子他爹,你快去请个医生来吧。”王疙瘩这时已出奇地镇定,他对老伴说:“孩子她娘,你真糊涂,这不正好应了我刚才做的那个梦么!巧梅早走啦!谁也救不活她啦!咱们还是赶紧给孩子穿衣服吧,穿好衣服安排妥了再叫街坊四邻帮着办孩子的后事。”
  当下,王疙瘩和老伴一起给巧梅穿上衣服抬到炕上,一切安排就绪后,王疙瘩急惶惶出门去找人帮忙料理丧事。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的节日,我的病友说,巧梅的死实在是太巧,按他家乡的乡俗,灶王爷是天土派下来掌管人间户口的,属于户籍警一类的角色,巧梅的死,灶王爷是要到天上汇报的。而且说不准也会像人间一样办一套注销户口的手续,因此,巧梅的丧事必须办在给灶王爷举行祭灶仪式之前。这是一道程序,这套程序即使死者家属不知,村里专司婚丧嫁娶的“当家人”也会这样做的。
  王疙瘩请来“当家人”和左邻右舍十几个乡亲帮助料理巧梅的后事,各色人物一到场,少不得惋惜悲痛一番,大家问巧梅是怎么死的?王疙瘩悲伤至极,前思后想,难以说清巧梅的死因,只好用早晨的梦来做解释,众人听了,想起巧梅平时好好的一个闺女,并不曾生过病,也不是那种因斗气使性自寻短见的人,虽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却不曾听说过跟谁家的小伙子有过纠葛,情场争斗,生死恋情,显然是没有的,如此一扭也便认为是天数,看巧梅面容恰静安然,微露笑意,认定是善终,因此,巧梅的死因也就无人过问了。
  当下,众人摘下门板,在院中一棵瘦削的枣树下摆开两只板凳,把两扇门板放在板凳上拼成一张床,铺上被褥。接着,有几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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