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鳖翻潭了

作者:徐志义




  刘群正好碰见厂长,又慌又喜地报告:“孟厂长,黑水潭里的老鳖翻潭了!”“当真?”“骗你叫我下岗!”厂长孟老元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拉着刘群就往厂里跑。
  柳河化工厂北面有个黑水潭,是早年挖水库留下的,在山谷里,十几亩大,地势险要,水深无底,水色墨绿,取名黑水潭。黑水潭里大鱼老鳖多的是,都成精了,平时不好钓,鳖翻潭了,很多鱼鳖都半死不活地漂上水面,可以不费事儿地捞。孟厂长拉着刘群奔回厂里,不让声张,很快选了一帮水性好的工人,带上各种捞鱼的家伙,开上车十急慌忙地奔向黑水潭。孟厂长之所以不让声张,一是怕大家争先恐后去捞浮财生产乱套,二是他要把这次捞的鱼鳖派上用场。黑水潭里的老鳖是野生的,可比如今水塘里养的金贵!
  孟厂长一车人来到黑水潭,就看到了鳖翻潭的景观。平时墨绿的水潭现在变得浑浊,平静的水面也变得蒸腾冒泡,水面空气里也有股异味儿。仔细看,不少大鱼老鳖把头伸在水面上,还有的已经翻个儿,露出白肚皮漂在水面上。孟厂长一声令下,一帮人就下手捞了。
  孟厂长没下水,不是他没水性,他的水性好着呢,他的小名叫阿鳖,能潜在水里几分钟不出来。也不是他年纪大了怕有不测,是他看到有几个村民先他们下水已经在捞,孟厂长摆出领导的架势对水里的村民指手炸喊:上来!都给我上来!几个村民不明就里,一个个就上来了。有胆大的人问:“你是谁啊?”孟老元掐着腰答:“我是孟厂长,柳河化工厂的!”胆大的人又问:“黑水潭也是你厂里的吗?”“我是公家的领导,黑水潭是公家的,你们不能捞!”几个村民听着不是味儿,嚷嚷:“你管得了化工厂,还能管得了黑水潭?吓唬谁啊?捞!”就都又要下水。孟老元见吓唬不住,改口说:“你们捞也可以,只准捞鱼,不准捞鳖!”还是那个胆大的说:“我就捞鳖,鳖比鱼值钱!”孟老元就又说:“这样吧,您们捞出来的鳖不准带走,化工厂收购,大鳖大价钱,小鳖小价钱!”几个村民听了说:这还差不多。捞了一个时辰,黑水潭恢复了平静。厂里的一帮人捞了很多鱼,也捞了不少鳖。孟厂长还按个头大小全部收购了几个村民捞的鳖。汽车开过来,装车走人。回到厂里,刘群问厂长:“这么多鱼,这么多鳖,咋分啊?”孟厂长说:“鱼,按职工人数平分。你的贡献最大,分头份儿!”刘群又问:“鳖呢?”孟厂长说:“一只不分!”刘群不依,有人给他耳语:厂长的小名儿叫阿鳖,相惜啊!刘群听了还是纳闷,一只两只他养着,这么大一堆老鳖他养得了吗?憋不住还是问:“厂长,这么多老鳖你养得了吗?”有几个人也附和着问。孟厂长说:“大家别误会,鱼,我一条不吃;老鳖,我也一只不留。我是厂长,我要拿这些老鳖给咱厂办大事儿。办什么事儿,你们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但我向大家保证:我要行一点私,我是老鳖!”大家听到这儿,轰声笑了,有人说:你可不就是老鳖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没人敢再说啥了。厂里的工人毕竟不是捞鱼的村民,敢和厂长顶牛。厂长说不让知道的事儿,工人阶级思想觉悟高,就不再问了。鱼很快分下去了,老鳖全留下了。
  孟厂长找来了蒲包,打湿后进行包装。以大小分别标明:县委、县政府、质检局、计生委,当写到“防污办”时,孟厂长停住了,感到“防污办”不能送小的,也得送大个儿的。上次防污大检查,按国家规定,他厂往柳河里排污是要停产整顿的。能停产吗?一停产效益全没了,喝西北风呀?也不能整顿,一整顿得花多少钱装排污设备呀,我还能再干几年?钱从我这儿花,叫我落个企业亏损,坏我一生名声?糊弄吧,糊弄上面容易,糊弄顶头上司难,他们睁眼看着你呢,厂里得花钱,得送礼。县里自然也要保他厂这个纳税大户,“防污办”就给他们打了掩护。这“防污办”现在可是厉害呀,上头说以后再查着了就不是不痛不痒地通报批评,也不是名誉上的纪律处分,而是要撤职,严重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叫你坐监!妈呀,“防污办”可是庙小神大啦!……当工人的知道这些吗?这些能给工人讲吗?只说领导给工人打哑谜,只看到当领导的吃香的喝辣的,坐轿车玩女人,当领导的容易吗?嗨!
  孟老元给“防污办”也装了最大个儿的。分装好以后,他坐轿车开路,领着大面包车去城里敬神了。先敬“防污办”,依次是县委、县政府、质检局、计生委,当然,还有他的关系户。每到一户人家,孟老元都是笑嘻嘻地说:这不是水塘里养的,是我们那儿黑水潭里野生的,劲儿大!对方都会意地笑。有的还说给钱,孟老元说:你这不是骂我砍我的脸吗?柳河化工厂是我一个人的吗?是咱大伙的,还靠您关照呢!说完就走。
  孟老元敬神跑了一天一夜,累坏了,累并快乐着,心里很踏实,回来后就死死地睡一觉。正做梦呢,秘书晓玲喘着气找上门来,喊醒他,说:“厂长,翻潭了!”孟厂长翻身坐起:“什么?老鳖又翻潭啦?”晓玲着急地说:“不是,医院里,咱厂里的职工和家属。”孟厂长一头雾水:“你给我慢慢说!”晓玲喘定,说:“职工和家属吃了黑水潭里捞的鱼,都上吐下泻,住进了医院。”“那你怎么没事儿呢?”“那鱼我也做了,可我没吃。”“你怎么没吃呢?”“我,我,可能是又怀孕了,闻到腥味儿恶心。”孟厂长这会儿顾不上问别的,急问:“怎么全都住医院了?”“是食物中毒,初步鉴定,与咱厂往黑水潭里排污有关。”孟厂长听了惊得从床上滚下来,晓玲忙上前扶起,孟厂长喊:“闯祸了!闯祸了!”就要小车赶紧来,他要去医院里看望病号。住院部里躺满了他厂的职工和家属。他看着一个个吊瓶里咕嘟咕嘟冒气泡,一张张病床上躺着像昏鱼一样的病号,就想到了鳖翻潭的情景。他眼发花,头发昏,老泪横流。晓玲扶他到门外,哭着说:“厂长,还有件事,我现在敢不敢告诉你?”盂老元擦着眼泪说:“你说吧。”“刘群他、他已经死了。”“都知道了吗?”“还没有。”“赶快安慰家属,告诉家属,不要说是吃鱼中毒死的,我好给他报工伤死亡。”“厂长,您的心真好!”“别说了,走,赶快去见他的家属,把话儿说定!”
  来到轿车前,孟老元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啊”地大叫,喊:“老鳖!老鳖!”晓玲吓坏了,以为厂长神经了,要不他怎么会喊自己的小名呢?晓玲一边像叫魂儿一样喊:“厂长,您醒醒,您醒醒!”一边给他揉脑门儿。孟老元把她的手打开,怪她:“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跟我进城,把送出去的老鳖追回来!”
  坐进轿车里,孟老元太累了,也太害怕了,朦朦胧胧,战战兢兢,似梦非梦,好像又看见了一场更大的鳖翻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