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戏剧化效果

作者:天藤真




  舞 台
  
  柳井公馆的西式卧房相当大,床铺也比一般的双人床大许多。
  这天夜晚10点左右,这张床上并没有人在睡觉,而床单却皱得一塌糊涂。虽然床上没有人,法国式窗户和睡床之间铺着红色地毯的地板上却有一对男女躺在那里。全身被白色毛毯裹着又被绳索捆得动弹不得的是这一家的女主人绘美。从毛毯的一角露出来的栗色头发正在微微颤动着。
  在这旁边有一台室内划船练习机。连同两把木桨被绑在一起的一名体格健壮的青年躺在这儿。他是这家主人军兵的学生江原光彦。全身一丝不挂的他在蓝色台灯灯光的照射之下,好像感觉寒冷地哆嗦着。
  有两个人站在阴暗的阳台上,从拉开窗帘的法国式窗户往里窥望着。他们是中央侦探社的调查员尾西和伊东。在隔一条甬道的邻室里,中央侦探社第一调查部部长仙石达子女士刚结束了对这一家主人、历史学教授柳井军兵的叮嘱。
  “我最后再说一次,”仙石女士叮咛说,“一切要照我刚才的指示行事。你要是失败,不能套出我们要知道的事情,那么,不但所有的辛劳泡汤,大家还会惹上麻烦的,知道吗?”
  “我不会失败的。”脸色黝黑的柳井军兵紧张地说,“我虽然是个糊涂丈夫,但不是窝囊货。尤其是如果你刚才说的是事实,我更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你就看我的吧。我代表全天下的丈夫,把这对奸夫淫妇惩治给你看!”
  “你这台词说得倒蛮像样,可惜声音缺少气魄。”仙石女士对他批评道,“你说话的声音必须声如洪钟,而且用词也要粗野一点才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让他们感觉今天的你和平时判若两人。让他们以为你快发疯,这样就最理想了。咦!?你怎么在发抖呢?你这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对不对?”
  军兵突然露出茫然的目光来。
  “我是个无神论者,不过,这时候我真希望有个什么神让我信仰。我这不是说此刻的我很脆弱,而是觉得为这样的事情气愤,自己很空虚。或许每一个人的心灵天生就很空虚吧?”
  “有我们做你的后盾,你不用担心什么。”仙石女士鼓励他时,听到敲窗玻璃的声音。
  这是尾西传来通知卧室里的两个人醒过来的信号。为了不让他们发觉阳台上有人在监视,所以法国式窗户是紧闭着的,不过,由于设了窃听器,室内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可以由与录音机连接在一起的耳机听到。
  “这是开始作战的时间。我们回头再谈宗教吧。”仙石女士催着军兵站起来,在走出房间之前,又给了他一次最后的叮咛。
  “该说些什么话,你都记得吧?表面上被蒙在鼓里,其实什么事情都知道——记着,你一定要装出这个样子。他们两个人是刚刚醒过来的,正在为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而摸不着头脑。这时候,不可能在东京的你突然出现,他们就会吓得魂都没了。你要利用这个优势,一口气逼他们据实招供,知道吗?你绝不能态度软弱而让他们有机可乘。对方虽然被绑得动弹不得,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千万不能轻敌哦。我们躲在阳台上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让他们以为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这样,心理压服效果才会好。不过,你要随时注意我们发出的信号。好啦,现在要开始了。你就代表全天下的丈夫们,好好去发发威风吧。”
  可是军兵还没有走几步路就匆匆掉头回来了。
  “开头第一句话怎么说呢?我突然忘了……”
  他那扁平的前额上冒着冷汗。
  “你们终于上我的当了!——这句话要用凌厉的口吻说,知道吗?”
  虽然是朽木不可雕,但现在除了硬着头皮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仙石女士觉得这个人真够软弱的,不过还是振作起来继续激励他。
  “你该不会临阵逃脱吧?你要搞清楚,今天如果得不到理想的结果,你们只有对簿公堂了。”
  “我知道,你说的一点没错。想到会在众人环视的法庭上蒙羞,这一点事情我怎么会干不来呢?仙石部长,我这就去了。”
  堂堂日本古代史权威的柳井军兵教授,这会儿却柔顺得如一名少年,点了个头就毅然转身,迈着大步走向卧室。
  仙石女士立刻碎步走向阳台。
  
  剧 本
  
  将柳井夫妻这个案件带到仙石女士的中央侦探社婚姻调查部来的,是在京都一所大学执教的军兵的朋友安斋和亡友松村的遗孀朋子。
  朋子约在一个月前在大冢偶然看到走进一家爱情旅馆的绘美。她当时在夜晚的街道上守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确认绘美和一个男子先后由这家旅馆走出来为止。
  松村夫妻和柳井夫妻向来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一向对军兵非常敬重的朋子由这件事情受到的震撼当然非同小可。对她来说,这是丈夫英年早逝以来的最大震撼事。“对那么一位好丈夫不贞,这还了得!?”她在气愤之余立刻跑去通报三人帮好友之一的安斋了。
  老实无比而对军兵关怀尤深的安斋激愤的程度比朋子更甚。他立刻到东京和绘美会面,当面指责了她,但绘美百般狡辩。他于是找军兵忠告,没想到军兵压根儿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们知道军兵怎么说吗?他说他知道朋子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不过,他认为朋子一定是认错人了。他说他百分之百相信绘美,要是她有什么不贞的行为,身为丈夫的他应该会第一个察觉才对。其实,他这么一个糊涂虫不是最好骗的吗?在我没有说出之前,他连自己的太太头发染成栗色都没有发觉,这个人糊涂的程度可想而知吧?”
  他们首先要求侦探社查出绘美不轨的事实。
  而两人真正关心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绘美是军兵所尊敬的恩师的女儿,两人结婚乃是秉承四年前在不如意的环境下故世的老学者之遗志。
  结婚时,军兵40岁,而绘美才23岁。军兵之所以被老师选中,原因是老先生物色不到第二个愿意为他承担巨额负债和堆积如山的古书(负债就是因购买这些书籍所致)的奇特人物的缘故。军兵觉得其貌不扬的自己能娶到年龄相差十七岁的恩师爱女而感激涕零,于是立刻与之成婚,更于结婚第二年,在某人以减轻税金负担为理由的怂恿下,将自己坐落小石川高地时值一亿元以上的邸宅财产权变更在绘美的名下。
  当绘美的不贞行为被揭发而两人闹到要离婚时,军兵这祖传的惟一财产还能保得住吗?
  “绘美是个聪明人,相信她早就有所打算。不反对离婚,可是,已经分到的财产绝不归还。而军兵绝对应付不了这个女人,这是不用脑子都想得到的事情。他最后只有从自己的家被赶出来。虽然这是夫权失坠的时代,而且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他这样不是未免太可怜了吗?贵社是这方面的专家,请想个好办法让这对夫妻顺利离婚,又能保住军兵的财产,行吗?”
  安斋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些话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朋子也抬起她那美丽又气质高雅的脸庞,皱起眉头附和着说:“请贵社一定要鼎力协助。眼看这么一位好好先生即将落难,我们于心何忍呢?”
  这样的朋友之情让仙石女士深为感动,当即答应接受这桩颇为棘手的案件。
  翌日,在大学研究室和仙石女士见面时,军兵表现出的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我认为调查是多此一举的事情。不过,你还是请进行吧,安斋他们因而能放心就好。”
  他满不在乎地在委托书上签了名字。他是个为人大方、不拘小节到令旁边的人为他提心吊胆的人。就以这天的情形来说,他的右臂裹着绷带。据他说,受伤的原由是约十天前的黄昏照例在院子里依固定的路线散步时,假山上的石灯笼突然倒下来所致。“我差点被压死。大概是下了很多天雨,地盘变得松弛的缘故吧?”讲这句话时,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遭遇一样。但,没有发生地震,石灯笼哪有突然倒下来的道理呢?他每天从这旁边走过,直到自己险些被压死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座石灯笼已经有相当大的倾斜。军兵的糊涂程度由此可见。
  费时一个月后,调查有了结论。对什么事情都懵懵懂懂的老丈夫,娶到年轻貌美而又伶俐的妻子,是不是会有这样的情事发生本来不难猜测,而事实更是足以令人惊奇。
  江原光彦是军兵最信赖的得意门生,执教于一处高中,他由于帮助军兵整理著作,所以,出入公馆的情形相当频繁。他和夫人之间的私情大概由于这个缘故而发生,而第一次发生关系要追溯到八个月前。两人头一个月里利用爱情旅馆幽会有五次,确实查出来的前后总次数达三十次以上。
  “夫人太过分这且不说,做丈夫的如此彻底被蒙在鼓里,这样的情形世上恐怕不多见。”
  对于这一点,连老油条调查员尾西都不禁连连咋舌。
  一天,知道夫人正在外面和姘夫幽会,尾西来到公馆访问。当时正在恩师遗留的古书堆里啃读着书籍的军兵看到尾西就说:“绘美出去买东西,一会就回来。”这一会儿已快两个小时了,军兵好像没有感觉到。
  “那两个人当然相当警惕,幽会时的旅馆都选择在离公馆半个小时路程之内的范围。每次的幽会时间最多一小时,有时候才半小时就匆匆赶回去。这么仓促的幽会也够累人的。”
  说也奇怪,负责调查工作的仙石女士等三个人这时已有了一种类似义愤的感情。这大概是受安斋他们的感染。欺骗坏人尚可原谅,而欺骗军兵这样的好好先生则几乎等于欺侮婴儿,这样的行为断然无法宽恕。
  而令这三个人大大吃惊的是,军兵不承认报告书所叙述的事实。
  “依照这份报告,只能说是很像绘美的一个女人和很像江原的一个男人在类似旅馆的地方进出。事情如此而已。我也算是一个历史学者,当然知道应该尊重文献。可是,要叫我相信这些照片和记录,这是不可能的。”
  军兵一边抚摸着左腿,一边对前来报告的仙石女士声明道。他真是个容易跌倒的人,这次是两个星期前险些从院子边缘的石墙上摔下去,结果伤到腿了。他习惯于每天散步结束时,在这个地方的长凳上坐下来沉思。那天黄昏时分,当他正在冥思而得到神来之笔般的构想时,木制长凳的脚突然断掉,使得他滚落地上。“那个地方的石墙相当高,要是滚落下去,至少也得住院一段时期。我最遗憾的是,随着这一滚倒,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妙想也烟消云散了。”
  从他的神态看来,这个妙想好像比自己的受伤更为重要。
  尾西他们对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折服得无话可说了。
  “摆出这么多明显的证据都不相信,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看来除非床上捉奸,他是不会承认事实的。”
  电锯作战计划在仙石女士的脑际闪过就是这个时候。
  “我们可以让他看到这个场面。”她说。
  这个计策安排得非常周详。第一个步骤是叫安斋写封信,邀请军兵到京都做三天演讲。
  军兵搭乘这天傍晚5点的“闪电号”特快车由东京出发。在京都期间,他预定住在安斋家。
  绘美送他到东京车站,临别还再三叮咛说:“到了之后,请立刻打电话回家。你最近频频遭遇事故,实在令人担心嘛。”躲在月台柱子后面听到这句话的仙石女士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鳖已入瓮。
  另一只“鳖”——江原光彦这晚在柳井公馆出现是不到8点钟。平时只能在仓促情形下巫山云雨的这对爱人,绝对不会不利用难得出远门的丈夫不在家的时间。仙石女士的预测果然没有错,公馆的女主人已经做好了款待他的准备。
  “今晚我们可以不必像平时那样顾虑时间而匆匆行事。他搭乘的列车到达京都的时间是7点5分。我们等他电话打回来后再好好销魂,行吗?”
  在阳台的三个人透过窃听器清晰地听到绘美的这些话。接着,光彦的声音也传过来。
  “或许我习已成性,实在等不及半个钟头。想到那个人在这床上把脑袋贴在你的身上,用手抚摸你的全身,我就受不了。”
  “我和他是夫妻,这点事情总不能不做嘛。”
  “他把你当做和那堆古书一样的货品,是个一点不懂情趣的书呆子。他是你的累赘,最好尽早死掉算了。可是,这只呆鹅的狗运偏偏特别好,三番五次都逃过劫数……”
  “我们下一次一定不会失败的,你再忍耐一些时候吧。”
  光彦确实太猴急了。电话打来时是8点半,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而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却很镇静。她听完军兵不善于言辞的报告后,要安斋听电话,和他说了一些客套话。“你太太就在旁边,是不是?……是的,我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她已经会说一口流利的京都方言了嘛。你替我向她问候问候吧。”绘美连电话机旁边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现在可以放心了,我们不必有任何拘束。”
  绘美挂上话筒说这句话时,伊东调查员在阳台的暗影里望着仙石部长,吁了一口气。“女人实在是不要脸的东西——”他本想说这句话,可是,在女性上司面前毕竟不敢说出来。
  半个小时后的9点零3分时,军兵已抵达东京车站。
  他是从名古屋折返回来的。他和同车而来的安斋以及临时请来在电话边讲京都方言的女助手就在车站分手。和安斋分手是为了不想让他看到绘美的丑态,而女助手的任务既已完毕,所以让她回去。
  半个小时后,军兵冲进自己家的卧房,仙石女士当着他的面,把床上的毛毯掀开来。床上的情景着实让这位迟钝的老兄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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