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凶画

作者:周浩晖




  由于大雪的覆盖,事发时在道路上留下的痕迹已无法查辨(其实即使没有下雪,坚硬的石路上也很难留下足迹一类的印痕)。
  罗飞小心翼翼地踱到悬崖边,探着身子向崖下张望着。崖口处生长着少量枯败的灌木,就在罗飞脚底正下方,灌木有着明显的被倾轧过的迹象,由此,罗飞判断,他现在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事发时的具体地点。
  在罗飞的视线中,谷中的山壁极为陡峭,除了那些灌木,全部是裸露在外的坚硬岩石。现在,他开始真正体会到空静那句话的含义:“……即使能找到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罗飞退回到山路上,做出一副沉吟的样子,空静和顺德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片刻后,罗飞开口:“你们赶到的时候,张斌和胡俊凯是站在这里吗?”
  空静点点头:“是。”
  “那你有没有注意他们当时的穿着?”
  “穿着?”空静皱起眉头,似乎在使劲地回忆着。
  “我是问他们有没有穿外衣。”
  空静非常肯定地回答:“穿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初冬之夜,几个当事人穿戴整齐地来到屋外,他们想干什么呢?罗飞由此时开始相信,这起坠崖事件多半不是出于偶然。他想起了张斌在昏迷前说过的那些奇怪的话。
  “你们有没有听张斌提到过‘无头鬼’的事情?”
  “无头鬼?”空静一脸茫然,顺德却立刻抬起眼睛,骨碌碌地看着罗飞。
  罗飞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身为一名警察,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荒谬的感觉:“对,张斌在报案时说,他在事发现场看到过一个‘无头鬼’。”
  顺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罗飞敏锐的目光立刻向他射了过去:“怎么了?你听说过?”
  顺德的回答让罗飞大吃一惊:“‘无头鬼’的事,是我先告诉他们的,怎么……怎么他们真的也看到了?”
  “你这不是胡说么?”空静略带叱责,“哪里会有什么‘无头鬼’!”
  “真的有,我看到过。”顺德毕竟还是孩子,这时显得既着急又委屈。
  “嗯。”罗飞看着顺德,“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德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那间木屋,看得出来他正渐渐陷于某种恐怖的回忆中。
  “我看见的‘无头鬼’,就是出现在这个屋子里。”他说道。
  “什么?”空静和罗飞同时转过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着远离木屋的方向退了半步。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只是在罗飞的心中一闪而过,他很快地冷静下来:“你继续说,说得详细点。”
  “那是上星期的一天晚上,我着凉闹肚子,睡了一半又起身去厕所大解。不巧的是,厕所里惟一的蹲位被一个师兄占着。我当时实在等不得了,只好走出后门,想找个偏僻处凑合一下。那是一个阴天,四下一片漆黑,我蹲下后才发现,这间一直无人居住的小屋里,居然闪着一丝亮光。”
  罗飞:“是烛光吗?有人在里面?”
  “不是烛光。”顺德的声音开始微微有些发颤,“那亮光非常微弱,暗红暗红的。后来我发现窗户上开始映出一缕缕烟雾的燎影。很快烟雾越来越浓,看上去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当时我还以为是失火了,正要喊叫,突然从烟雾里出现了一个黑影。那影子开始还只是黑黑的一团,随着烟雾渐浓,它也慢慢地伸展开来,变成一个没有头的人形!”
  这简直就是鬼怪小说里的情节。罗飞实在无法认可它的真实性,但顺德的神态又不像在撒谎。
  空静微微地摇着头,显然也难以接受顺德刚才的描述:“你有没有进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敢,我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就逃回了寺里。”
  “走吧,我们现在进屋。”罗飞很自然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三人向着小屋走去,途中谁也没有再说话,静谧的雪地中,木屋透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小屋背靠着山壁,大约十五六平米大小。自从昨晚出事之后,还没有人进去过,因此屋门仍然保持着当时虚掩的状态。走在最前面的罗飞伸手把门推开,门框发出“吱呀”的轻响,听起来颇像是一声长长的呻吟。
  虽然是白天,但由于小屋背光而建,屋里的光线非常昏暗,罗飞等人从明亮的雪地中走进来,视力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顺德跟在两人身后,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看来还在被那恐怖的回忆纠缠着。
  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方案和一把配套的椅子,斜对着门贴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地铺很明显是临时添加的,可供两人躺着休息。床上和地上的被褥都散乱地打开着,给人一种住客刚刚起身不久的感觉。
  方案上堆放着很多画卷,罗飞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幅打开。这是一幅黑白山水画,落款是“空忘和尚”。
  空静把脸凑到画前看了一眼,说:“我师弟以前住在这个小屋里。他喜欢作画,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看得出来,画卷上积过很厚的灰尘,虽然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但边角处存在的污垢说明这次擦拭并不细致。
  屋内窗户下的一件陈设引起了罗飞格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小小的火炉。
  按照顺德的说法,“无头黑影”是在烟雾中神秘出现的,那么这个火炉是不是烟雾的产生源呢?
  罗飞走到近前仔细观察。火炉显得陈旧得很,旁边有一小堆引火用的木炭,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从炉口看进去,炉膛里积了不少炉灰,从色泽上很难分辨出是否为新近燃烧的产物。
  “这个屋子平时有人居住吗?”罗飞问。
  “很久没有了。”空静回答,“其实自从空忘师弟搬进寺里住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这里,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这个火炉以前是一直搁在这里的吗?”
  “是啊,这个火炉可有些年头了。”空静走近两步,把脸凑近火炉上下端详,从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也把火炉与顺德所说的烟雾联系在了一起。
  顺德突然“哎呀”地叫了一声。
  罗飞立刻转过头:“怎么了?”
  “那、那是……”顺德手指着地铺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空匣子。罗飞探下身将其捡了起来,只见匣子上还半粘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正明封凶画于七二年五月二日”。
  “凶画?!”罗飞猛地想起张斌在心脏病发作前所说的话,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
  “他们……他们看了‘凶画’。”顺德显得有些慌乱。
  空静走上前,从罗飞手里接过那个匣子,连连摇头,一副又急又恼的样子:“坏了坏了!这是我师父贴的封条啊,他们怎么可以……”
  很显然,匣子里原本应该封着一幅画,而且这幅画似乎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罗飞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这里面本来应该有空忘的一幅画。”空静解释道,“据说这幅画带着凶气,很不吉利,因此我师父当年用匣子把它封了起来,严禁寺内众人打开观看。”
  罗飞不解地摇摇头,想不出“画上带着凶气”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空静看出了罗飞的疑惑,继续说道:“那幅画具体是什么内容,连我也不知道。看过这幅画的,除了我师父正明以外,恐怕就只有师弟本人了。”
  “画上哪儿去了,你们现在也不知道?”罗飞一边说,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扫过空静和顺德。
  师徒俩同时摇了摇头。
  “那这个空忘在哪里?赶快把他找来,昨晚的事很可能就和这幅画有关。”罗飞表情严肃地说。
  顺德似乎被罗飞的话吓住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空静则露出为难的模样,说:“我师弟前一阵开始闭门修禅,已经有半个月没露过面了……”
  罗飞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出门,我们过去找他好了。顺德,你带我去。”
  顺德似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瞟了空静一眼,然后带着罗飞向屋外走去。
  空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了过来。
  三人来到后院内,空忘便住在东首第二间的屋子里。空静抢上两步,拉住罗飞:“罗所长,请你稍等一下。”然后他对顺德说:“你去和你师叔说说,看他能不能破这个例。”
  罗飞停下脚步,顺德独自一人来到紧闭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叫了声:“师叔!”见里面没有反应,他加大嗓门,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顺德奇怪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啊?”之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台下,拉了拉窗框,果然窗户没有关死,轻响一声朝外打开了。
  顺德斜着身子,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张望着。突然,他惊叫了一声,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罗飞快步来到窗户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昏暗的屋子里,一具尸体悬挂在房梁上,那圆睁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窗外,似乎早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三
  
  从南明山派出所到市人民医院有将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幸好在夜晚道路上车辆不多,周平一路狂飙,不到二十分钟就把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了解了情况之后,医院立刻组织值班医生对张斌进行了紧急救护。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张斌的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据医生说,他只是因为过度劳累和惊吓引起了突发性心脏病,只要静养几天后,身体便可以恢复正常。
  周平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趁着张斌尚在沉睡,他一个人走到楼外,想点支烟抽抽。这时他发现夜空中飘舞着漫天的雪花,想到罗飞正走在上山的路上,他不禁暗暗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之后,周平就一直守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夜没有合眼。六点半左右,张斌醒了过来,经过几个小时的熟睡,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警察同志,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吧?真是太感谢了!”见到周平,张斌颇为感激地招呼着。
  周平微微笑了笑,说:“不客气,我姓周,这是我们警察分内的事情。你只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所谓‘人民警察为人民,警民一家鱼水情’嘛。”
  张斌被周平带有亲和力的笑容和话语所感染,也放松地笑了起来。
  周平起身倒上了一杯热水,递给张斌,闲谈似的说到:“你说你们画个画,怎么会跑到这么深的山里?”
  “谢谢。”张斌接过水杯,下意识地喝了一口,“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选幽静的深山,这样才能感觉到其中的意境,画出好的作品来。而且我们上山的时候边玩边走,并没觉得怎么远。只是后来错过了下山的时间,不得不临时决定借住在不远处的寺院里。”
  周平“嗯”了一声,在张斌身边坐下,同时话题转向关键的地方:“你们到寺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无头鬼’和‘凶画’又是怎么回事?”
  张斌突然沉默了下来,那紧张的情绪又出现在他的面庞和目光中。
  “你别急,慢慢地,从头开始说。”周平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舒缓平和。
  片刻之后,张斌终于开口,讲述起自己从昨天傍晚开始的经历。
  “我们到庙里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五点钟左右,除了我之外,同行的另外两人都是我的同事,一个叫陈健,另一个叫胡俊凯。
  寺院挺大的,看起来也有不短的年头了。我们先前前后后地转了一圈,拜了菩萨,还捐了一些香火钱。有个挺热心的小和尚一直领着我们,后来我听见别人好像叫他顺德。不过当我们提出要在寺里住宿的时候,却遭到了顺德的拒绝。”
  “不应该吧。”周平有些奇怪,“据我了解,山上的几座寺庙都是备有客房的,留宿香客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多收些住宿的费用罢了。”
  “我们当时也提出了质问。顺德解释说,原本他们寺里是可以留宿的,但前一阵香客比较多的时候,寺里丢失了一些东西。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住持决定不再留普通香客在寺里居住。”
  寺里丢了东西?可所里并没有接到这方面的报案啊?这个事情有时间得去查一查。周平在心里思忖着,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听着张斌继续讲述:
  “我们那时候已经不可能再下山了,只能软缠硬磨。最后来了个管事的和尚,听说是那座寺庙里的大当家。费了好大一番口舌,他终于同意让顺德带我们住在寺后一间独立的小屋里。”
  “寺后的小屋?”周平嘀咕着,“在什么地方?我也去过枯木寺好几次,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屋离寺院的后门大约有三四十米左右,由一条窄窄的山道连接着。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因为山道中间有一处较大的拐弯,寺院和小屋便好像被山体隔开了一样,所以从寺里是不可能看见小屋的。”
  “哦。”周平点了点头,经张斌这么一说,他对这样的一条山道似乎有些印象,不过没想到山道的另一头还连接着一间小屋。
  “那小屋是什么样的?”他问道。
  “条件非常简陋,甚至连电都没有通,我们只能靠顺德拿来的油灯照明。屋里惟一的单人床上积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个屋子了。”
  “就是说在你们来之前,这屋子一直是空着的?”
  “应该是吧。在进屋之前,顺德忽然神秘兮兮地告诉了我们一件事情。”说到这里,张斌的声音低了下去,而且微微有些颤抖。
  “什么事?”周平关注地把身体侧向张斌,他意识到对方快要说到关键的部分了。
  “他说……他说他见过这个屋子里闹鬼,而且是一个没有头的鬼。”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周平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无头鬼”的说法实在让他觉得有些荒唐。
  张斌似乎早已预料到周平会有如此的反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越来越紧张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听到顺德的话,和你现在一样,一点都不相信。随即顺德又给我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这个屋子里有一幅凶画,凡是看过画的人都会惹鬼上身,遭到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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