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爱情变异

作者:唐 尧




  一
  
  旅行中巴从省城西都向西北出发,经过一天半的长途颠簸,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刚刚向世人撩开神秘面纱的巴丹县的佛仙山。
  汽车停在一座新落成的宾馆前。袁虹和背包拎袋的叶伟国从车上下来,手牵手,跟着导游和其他游客来到宾馆大厅。两人毫无倦意,偎着又说又笑,亲昵幸福的情形就如同是蜜月旅行,把同行游客的眼睛勾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事实上,两人结婚才半年,只不过这次不是新婚旅行,新婚旅行是在三个月前,那次去的是海南。
  安排好房间,导游林小姐把大家叫到餐厅吃饭。和袁虹叶伟国同桌的,有俩小恋人,一个年龄跟叶伟国差不多大的三十来岁的男青年,三个结伴而行的五十开外的退休女人和一对度公休假的中年夫妇。这对夫妇好像是搞金融的,男的姓魏,一头浓密的硬发,一脸络腮胡,两只高深莫测的眼睛在变色镜片后向人投出藐视的光。一开始,大家还拘谨,随着香喷喷的饭菜一下肚,气氛热烈起来。
  不久袁虹注意到,就在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喝时,对面的男青年一直埋头自顾自夹菜扒饭,板着脸没开一句口。那人瘦高个子,刀削似脸颊,有着南方人的黝黑肤色,戴副宽边茶色大眼镜和一顶太阳帽,额头和脸颊几乎被一头长发遮去了大半。从西都出发前,这人最后一个上的车,当时他这副“艺术家”的形象吸引了车上所有眼球。经林小姐点名,人们知道了他大名柳德华,不由得想起香港那位天王巨星,都像看假洋鬼子似的看他。车开动不久,他跟邻座聊起来,他说的广东话,谁都听不懂。叶伟国起哄似的要他说普通话,他便冒了几句“粤普”,全车人顿时开怀大笑。偏偏又有几个小调皮蛋,一路鹦鹉学舌不住重复他的“粤普”,逗得人笑声迭起。自那以后,在袁虹印象中,柳德华就一直阴着脸没开一句口。
  这时林小姐过来,说吃完饭就去海子沟神仙坪和红佛崖,第二天看冰川,并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国内那位国际知名的大导演正带一个剧组在山上拍戏。听说那位导演和几个国际级影星在山上,一桌人再也坐不住了,连那三个退休老女人也惟恐上去晚了看不到名导和众影星,饭都没扒完就跟大伙冲出了餐厅。
  这个二十多人的旅行团跟在林小姐身后,沿着风景迷人的海子沟一路进发。他们个个行色匆匆,目不暇观,仿佛这次来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一睹名导和众星的风采。
  走到一片茸茸的草甸,叶伟国举起了相机。叶伟国平头瘦长脸,黄T恤,蓝黑长裤。脚旁,清清的浅水潺潺流过;不远处,两头雪白的牦牛在草甸上悠闲吃草;两边山上,一簇簇红叶和黄叶灌木像繁花一样盛开着。
  这时袁虹在前面停下来催他。他前后一看,发现他俩掉在了团队的最后面。
  走过几个五彩斑斓的海子,前面是一块狭长的坡状草甸,草甸一直延伸到远处雪线的边缘。路旁有条上山的小径,路牌标明是上神仙坪和红佛崖的路。
  踏上小径,不久便进入原始森林。虽说是9月的天气,外面烈日朗照,森林里却是冷阴阴的。好在路上并不冷寂,不时碰到三三两两的游人,还听到几个女孩子的委屈和愤愤不平,大概是在请某男影星签名时遭遇了傲慢和出言不逊。叶伟国鄙夷地说,这都是自作多情的下场,明星之所以脾气大,都是追星族惯出来的。袁虹嘻嘻笑他,看不出你还这么清高。叶伟国说清高说不上,反正到了山上,我是不会往那人堆里凑热闹的。
  又走了40多分钟,前面出现三条岔路,左边那条通往神仙坪,另外两条上红佛崖。叶伟国抹了把额上的汗,搂着气喘吁吁的袁虹走上右边的道。
  10分钟后,他们已置身山顶。上面是大片茂密的松林,风声如涛,没有一个人影。东端一座火红的孤峰,上面三个耀眼的大字:红佛崖。旁边,一株苍松斜探凌空,如悬如飞。
  来到孤峰旁,两人遥望对面的雪山。在太阳映照下,耸立在浮云之上的连绵雪山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尽管不久前才从电视上看到过佛仙山的旖旎风光,但雪山神奇的璀璨仍令他俩赞叹不已,神思飞越。
  袁虹走到崖边,探头看了看深深的崖谷。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赶紧从崖边退了回来,两手捂着胸口。
   “咋了?”叶伟国不安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
  袁虹羞涩一笑,摇摇头,说没啥。叶伟国冲动地上前搂抱住她,吻了吻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笑嘻嘻在她耳边嘀咕一句。袁虹绯红了脸蛋,骂他变态,一边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这时,孤峰背后的空谷传来手提扩音器的喊声。好像是导演在指挥拍片。
  袁虹一下来了劲,兴奋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连忙跑到左边悬崖的石径上往底下看。“嗨,真是在拍戏!”她满脸通红地大声叫着,“啊,我看到了那导演!真的是他,他戴着墨镜……”
  “看你乐的。”
  叶伟国脸一沉,皱着眉反感地看她,好像不认识似的。然后他摇了摇头,走到一棵树下,跨骑在一根粗大虬枝上抽起烟来,一边漫不经心地东瞅西瞧。
  袁虹激动得心都快跳了出来,叫喊一阵后,才发现叶伟国并没回应。她有种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的感觉,不满地看着一脸不屑的叶伟国,不解地问:“你不下去看?”
  “有啥好看?我才不当追星族。”
  “你这人好怪。看拍戏就是追星?假清高!”
  “不追星你去干吗?你当你还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你……”
  叶伟国神情怪怪地看着她。
  “不可理喻!”
  袁虹嗔视着叶伟国,脸白一阵青一阵,眼泪也涌了出来,小嘴噘到了鼻子上。叶伟国第一次见她生这么大气,显得有些惊讶,就从树上跳下来,赔着笑脸朝她走来。
  “你不去我去!”
  袁虹丢下话,气呼呼转身就走。叶伟国怔了一怔,追到石径上想拉住她,但他随即站住,呆呆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消失在石径下。
  
  二
  
  顺着崖壁上的石阶下去,袁虹来到神仙坪。神仙坪是个平缓山顶,有二三十个足球场大小,绿毯似的一层浅草一层粉红的浅花,宛如天然的高尔夫球场。摄制组拍戏的位置靠近红佛崖,背景除了红佛崖那恍若流泻的火山熔岩般的绝壁,还有远处的蓝天、浮云和雪山。拍摄现场外站了几百名观者,袁虹挤入人群时,前面几个女人回头看她一眼。是那三个同桌吃过饭的退休女人。
  袁虹真切看到了那个众人仰慕的男导演,也一一认出穿着古装的影星们。这时在拍武打场面,被钢丝吊着的一男一女在空中飞来飞去舞刀弄剑。但在袁虹看来,两位动作明星打得一点也不精彩,丝毫没有他们在银幕上表现出的那种非凡身手、神乎其神和飘逸浪漫。显然,导演对这场戏很不满意,多次重拍仍达不到要求,导演终于骂起人来。
  所有眼睛都注视着导演。
  “有人坠崖了!”
  随着一声骇人的惊呼,人们的视线飞离了导演。喊声是从拍摄现场左边50多米处传来的,呼喊人是柳德华。只见他一边惊叫,一边跑到崖边,伸着脑袋朝下寻着。
  众人大惊。现场顿时大乱。
  见此情景,袁虹心里咚的一声巨响,胸口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山崩似的人群跑了过去。
  对面一百多米深的悬崖下,火红的斜坡和巨石间趴了个男人,黄T恤黑长裤,已经一动不动。袁虹脸色死白,惊恐地瞅瞅红佛崖上的孤峰和那棵如悬如飞的苍松,又瞅瞅崖下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伟国!伟国———”
  袁虹晕了过去。幸好旁边是那姓魏的中年男人,那人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抱住。人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阴凉的地方躺下。
  协同剧组拍戏的景区工作人员赶紧打电话,然后组织了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志愿者展开营救工作。于是有游客跟在后面看热闹,有的纷纷向出事的红佛崖上跑去。
  叶伟国的尸体一个钟头后才被弄上来。这时景区派出所的老陈和小白也正好赶到。两人身着警服,一边听景区工作人员介绍情况,—边察看尸体和摔碎的相机,发现死者裤兜里的几千块钱还在。验完尸,两人随工作人员到崖边看了尸体坠落位置,然后过来询问发现坠崖者的柳德华。
  柳德华仍很激动,说当时他看了一阵拍戏,觉得没趣,就朝这边走过来,风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啊———”地叫了声,就见对面山上飞了个人下来,那人两手乱舞着,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老陈问:“当时那边山上还有没有人?”
  柳德华摇着头:“没有人。”
  顺着柳德华所指,老陈眯起眼睛遥望那棵探出虬枝盖叶的苍松来。那是棵常被游人当作拍照背景的“明星松”,有些胆大的年轻人为了追求拍摄效果,竟然凌空站到横斜树干上摆姿势,而有的爬到上面,仅仅就为了看一看崖谷底下的神秘面目。
  经过询问和实地观察,老陈发现,出事时除了柳德华外,人们都集中在拍戏现场一带;但由于角度的关系,即使是站在拍摄现场左侧的人,也只能看到“明星松”些许枝叶,几乎看不到坠崖情形。更何况,就是这些站在左侧的人,当时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导演身上,他们全都目瞪口呆看着导演怒不可遏骂他们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偶像和明星。如果不是柳德华发现,也许人们到现在还没发现这场惨剧。
  和导游林小姐接触后,老陈来到红佛崖。红佛崖上此时甚是热闹,有人谈笑,有人照相,还有人挤在崖边往底下看。老陈在上面察看了一阵,没发现坠崖和其他可疑痕迹。老陈问了上面每个人,都说自己刚上来,没看到那人出事。随后,他壮胆踏上“明星松”,在那凌空横斜的树干上战战兢兢往前挪了几步。几乎就在目光下瞥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随即发现,倘若这时突然失去平衡,或者有人在背后轻轻一推———不,也许还用不着一推,只要在背后突然惊吓一声,自己都有可能像那个坠崖者一样飞身下去,而落点不偏不倚正好就在那斜坡和巨石之间……
  从红佛崖上下来,老陈见袁虹已醒来,泪人似的跪在尸体边上饮泣吞声,音容惨绝。老陈把她叫到一旁,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情况。
  听了情况,老陈问袁虹:“你要下来看拍戏,你老公是不是很生气?”
  “生气?他没生气,倒是把我气哭了,我是气冲冲走的。”
  “设想一下,看你不管不顾哭着走了,他会不会又气又恨火冒三丈?”
  “不不,他才不会。”
  “是吗?”
  “平时他对我一直都很顺从,我想做的事,他一般不说啥,就是反对,只要我坚持,他也会同意。他是那种难得发火的人。”
  “那你怎样看他反对你看拍戏这事?”
  袁虹悲伤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说道:“是啊,这事我也很纳闷。开始他说反感追星,我只当他说说而已,没想到他……”
  “最近,他有没有想不开的事?”
  “想不开的事?”袁虹猛地瞪大泪眼,使劲摇头,“你是不是想说,他是……不不,他没想不开的事!你想想,我们结婚才半年,感情又好,就是有啥事他也不会……我不相信他是自杀!百分之百不是自杀……”
  “旅行团中,有没有你们的熟人?”
  袁虹还是摇头,说来之前一个都不认识。
  “出事前,你看见你们团哪些人在这儿看拍戏?”
  袁虹把目光投向导游,见导游和一大群叽叽咕咕的游客正把小白围在中间,他们中有人在看着这边,脸上已写着不满。袁虹指着那边,说有导游林小姐,那个姓魏的男人和他老婆,三个退休老女人,说了好几个人,最后指着那个痴痴望着女明星的柳德华:“还有那个长头发眼镜,从一开始就站在我旁边……”
  经过老陈和小白逐个问下来,发现叶伟国坠崖之际,这个旅行团除了叶伟国本人,所有人都在这儿看拍戏,每个人都有他人的证明。
  接下来,老陈和小白又询问在场的其他人,但没发现任何可疑线索。
  
  三
  
  从同泰小区的家里出来,在前往M保险公司的路上,袁虹心里一直像做贼似的咚咚跳着。
  今天她穿了件绿白T恤衫,一条米色休闲裤,手里拎着装有那份人寿保险合同的塑料袋。上午的阳光照到她脸上,把她那张相貌平平的脸映得跟纸样的惨白和憔悴。
  是啊,如今社会上投保骗保的事太多了,手段可以说是花样翻新千奇百怪。别的不说,光是人寿意外险方面,为了诈骗保险公司,各种杀人夺命的阴谋诡计就不时见诸报端电视。为防止被骗,保险公司在理赔每一份大保单时,就变得尤其审慎,眼睛睁得老大,好像每个前来索赔的人都是谋财害命的诈骗犯和杀人犯。
  而叶伟国给他自身投保的人寿意外险正好是份大额保单,最高赔付金120万元。所以,作为受益人的袁虹自然免不了担心,保险公司会不会疑心这又是一起谋财害命的骗保勾当?他们会用审视诈骗犯和杀人犯的眼光审视自己吗?对于叶伟国的死,虽说巴丹县警方已出具“意外事故致死”的认定书,这实际上已经排除了自杀和他杀的嫌疑,但是,保险公司方面的审慎、警惕乃至怀疑和细细盘问显然是无法避免的。当然,保险公司最后还是要依据警方的认定来全额赔付,但这过程比起一般情况下无疑会更加艰难曲折,甚至可能钱还没拿到手,就已经装了一肚子的怨气……
  和很多女人不同,袁虹对钱向来看得很淡,小时候她几乎从不随便向父母要钱,高中毕业后,她用在超市和饭店打工挣来的钱供男友读大学,谁知那人毕业后竟成了一去黄鹤。后来,她和金隆宾馆娱乐部经理周力刚结了婚,两人平淡无奇生活了4年,于去年6月份平平静静离了婚。在财产问题上,袁虹没提任何要求,带着自己几件衣服和周力刚给她的一万块钱搬回父母家里。今年年初,她在新华公园露天舞场认识了刚刚离异的叶伟国,尽管叶伟国其貌不扬,她又看出他没啥钱,但在他热情似火的疯狂追逐下,她很快成了爱情的俘虏,两人闪电般结了婚。用她自己话说,她嫁给的是爱情,而不是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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