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圆柱上的血迹

作者:王 蓉




  一
  
  下午,我和王川被派往百里之外的平水河度假村,去勘查一起盗窃案的现场。
  平水河度假村是新开发的旅游区。
  这里,本是荒僻之地,远离凡世,山穷水恶,民野人俗。西部有大茫山,山峻崖险,遍布奇石怪洞、飞瀑流泉;东部是平水河,蜿蜒平荡,多有沟湾港汊,芦荡水塘。近年来,这里的人们悟出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新义,更新观念,勃然奋起,请来了新加坡的客商。填沟壑,平田垅,修路造桥,植草种树。亭台楼阁,平地而起;神府仙洞,从天而降。昔日的穷乡僻壤,不出一年,骤然换颜,变成了名闻遐迩的旅游胜地。
  勘查工作结束,已是深夜11点,为了抓紧时间工作,我俩决定连夜返回北京。
  “哥儿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夜宵了?”王川看见路边有个咖啡厅说。
  “我不反对!”他主动张罗,我当然高兴。
  我把“皇冠”停在咖啡厅前。
  王川跳下车,跑进去看了一眼,又缩着脖子跑了出来。
  “囊中羞涩,望而却步。”他唠叨着。
  “这度假村本就不是咱们度假的地方,还是到村外去寻求满足吧。野村小店,会别有一番情味。”我说。
  看来我俩还算幸运,刚出度假村,面前就出现了个村落。
  村口的路牌标着村名:“周家务”。
  周家务!来前,我在地图上观察过。它是个布局齐整的小村,只有四片房舍群,以十字形街隔开,东西向是条较宽的街道,分称为“东街”和“西街”。南北向是条狭窄的胡同,分称为“南街”和“北街”。
  此时,街巷里已十分寂静。
  我把“皇冠”停在东街上一个凹进的地方,下了车,我俩向前走去,因为那里有个正在张灯营业的门店。那是个只有一间门面的小店。门楣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比沙煎饼屋。”名字有点怪,我想大概是脱胎于“比萨饼屋”吧。
  门右有个小棚,是制作煎饼的“车间”,不足两平米。门左竖着一块牌匾,上有“煎饼李”三个楷体大字。
  店堂里摆着一个玻璃柜台,四张长方桌。柜里摆着烟、酒和菜。
  此时,门可罗雀,只有掌柜一个人呆坐在柜台后面。见我俩前来光顾,他像被弹簧弹起,忙上来迎接,拱着手说:“二位请坐!”
  这掌柜40岁有余,皮糙肉粗,但面目和善,很有些农民的憨态。
  我见他还兼卖绿豆粥,十分惬意,坐下便说:“两个煎饼,两碗绿豆粥,一盘朝鲜菜。”
  我抢先点着名,但掏钱动作不如王川快。这次他请了客。
  煎饼和粥端了上来,我俩边吃边扯。
  “二位帮我看一下,我去方便方便。”憨态十足的掌柜,没等我们表态,便跑了出来。看来他已是迫不及待。
  趁他不在,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回去继续工作,把检材处理完。
  掌柜很快回来了。我们的咸菜已经吃光,还想要,我便问他:“再来一盘可以吗?”
  也许因为我们帮了他点忙,待遇格外优惠。他慷慨地说:“要多要少,到里屋随便盛去,白饶。”
  我到里屋盛了一盘泡菜,出来坐定之后,他又过来让烟。我俩不会。他便自己点燃一支,坐在桌旁抽着,向我们打听起北京的情况来。
  我们三个聊得挺投机。临走时,他蘸着唾沫,从腰包里拈出一张名片来,送给了我们。
  名片上写的是:“比沙煎饼屋经理李满囤,”背面还印着几串英文。
  “印什么英文?假充大亨。”王川奚落着说。
  我颇有异议:“这儿离度假村很近,风味又独特,中外旅游者一定常来光顾。”
  周家务本是个破敝穷村,到处是土坯茅草房。不过,偶然也可见有几个新型的建筑。十字路口的东南角,便是一幢即将竣工的时髦餐馆。圆拱门,茶玻璃,白瓷砖挂袍。门前廊下,有两根顶天立地的圆柱,很有点罗马风格。
  我饶有兴趣地走过去观察。突然,我惊呆了。在那乳白色的圆柱上,有一块20厘米长的褐色痕迹。常人看不出,干我们这一行的可十分敏感,那是一片干涸的血痕。
  “王川,你看这是不是值得研究研究?”
  王川过来一看:“血痕!要采血样。”说完,他跑回车里,打开工具箱,拿出了塑料片和小刮刀。
  取完血样,我把车子开上了返回的路途。
  “我们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我试探着问。
  “我看不是,如果是人血,就一定大有文章。
  我俩取得了共识。
  
  二
  
  说干一宿,主要是王川。检验是技术科的事。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我帮王川干了一会儿,实在无事可做,就跑到五楼单身宿舍睡觉去了。躺下时一看表,已经3点半。
  天一亮,王川就把我推醒了:“结果出来了。”
  “在哪儿?”
  “给了白玉。”
  我揉揉眼,去找白玉。
  “喏,给你,”白玉给我一份法医检验记录。我一看,是关于血痕的。
  “队长说,让你和周家务方面联系一下,让他们去办,你不要插手。”白玉传达着圣旨,“他让你回家睡觉去。”
  “从命!”我故作郑重地说。
  说完,我倒在沙发上,逐条研读起那法医鉴定来。
  血痕残留时间,约有24小时。
  沉淀素反应试验,抗人血清与抗人血红蛋白,两种沉淀素血清均是阳性,可断定为人血,并非动物血。
  Y染色体检验,检出率低于50%,X染色体检验,出现率高于30%,可知失血者为女性。
  ABO系统血液型检验,血痕中含有B凝集素,鉴定为A型。
  一切都如我所料。
  我忙抓起电话,叫遍了周家务那边的派出所,按照我的推理,向他们阐述了情况。
  “前天深夜10点至12点之间,周家务村发生一起谋杀案,被杀者为女性,遭强奸后被杀,手段残忍。尸体裸露,被抛在南街的某个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姓孙。
  “感谢您的提示,今天早晨,我们接到一个报案。度假村康乐宫领班苏曼莉小姐已经失踪一天。她是外方经理的女儿。我们的压力非常大。您说的情况很可能与此有关。”她停了下来,哗啦啦翻了几下纸页,而后接着又问,“请问您是怎样发现的?”
  “昨天晚上我们路过周家务,在村里十字路口东南角的圆柱上,发现了一块血痕。请你们去看一看。”
  “谢谢!”
  不让我插手,就不插手。打完电话,我就按队长指示,回家睡觉去了。我头很痛,里面就像坠了个铅块。
  “铃———”
  我被电话铃声惊醒,一看钟,已经下午1点。
  “你马上来,有人找。”白玉叫我。
  “谁找我?”我昏头昏脑地问。
  “周家务的同志”。
  有戏!我擦了把脸,登上车,往局里奔去。
  来的是位女同志,三十多岁,白晰文静。
  “我姓孙,孙佳丽。”
  “上午一定是您接的电话了?”我问。
  “对,我是内勤。所里人手太紧,所长派我来找你们。”
  白玉在一旁插了嘴:“刚才孙同志与队长商量过了,这案子由你协办。”
  “您上午分析的情况十分准确,我们在南街的一间旧草房里,找到一具女尸。经核查正是苏曼莉小姐。此案涉及到对外关系,事关重大,还是由你们主办为好。”
  闲事变成了正事,我自己讨了个差事。
  “现场现在怎样?”我问。
  “已经封上了。气温太高,尸体已经送到医院停尸房去了。”
  “现场勘查是否完毕?”我又问。
  我有点埋怨他们。既然要转手他人,就应保留现场原貌。
  她看出了我的不满,忙解释说:“勘查现场的整个过程,我们都录了像。现场采取的检材、报案录音,都给你们送来了。”
  说完,她从提包里掏出了两个牛皮纸档案袋,问我:“去看看现场么?”
  材料如此齐备,还去干嘛?我想了想,说:“不必去了。不过,今天之内,我会给你们回音的。”
  “不忙,明后天也可以。”
  “事不宜迟。”
  “好,我们日夜恭候。”
  她走了。
  白玉说:“立军令状可不能开玩笑。”
  “和你可以开,和人家可不敢。”
  “今天回音?”
  “如此大事,不能拖拉,办这种案子,在国外最少需要两三天,咱不能让人家说咱们笨。这有国际影响。”
  “好,有事需要我出力就说话。”
  “有两件事。”
  “帮我保存材料。”
  “还有?”
  “今天跟我去平水河度假村。”
  “正求之不得呢!”
  我拿出检材,找到了王川,说:“周家务那事,摊到咱头上来了。”
  “他们为什么不办?”
  “事关重大,被害者是位新加坡小姐。”
  “马上出发?”
  “不,他们把检材送来了。”
  王川把检材摆在了工作台上,有血样、胃内容物、阴道分泌物,这些是死者的。另还有烟灰、血手印,估计是凶犯的。
  有两根头发,长8厘米,我在显微镜下作了观察。断端呈波浪型,内部结构已变形,毛根部附着白色鞘膜样物,内腔下方呈开放状,这表明,头发是被硬拔下来的。据长度、硬度、色泽对比,很可能是凶犯的。
  “什么时候要结果?”
  “5点怎样?”
  “尽量成全你。”
  “够意思!”
  我高兴地打了他一拳,刚跑下两层楼,又折返回来,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给了王川说:“检验一下。”
  “明白。”王川点了点头,收进了塑料袋。
  回到办公室,我向白玉要材料。白玉不给,问我:“上午你给周家务打电话,说了那么多情况,我听着玄乎。就凭一块血迹,你怎么知道是强奸杀人?是裸体女尸?而且抛尸在南街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王川对血液进行了性别鉴定,知道了是女性的血。那血痕是抹擦痕,距地面有1米6高。一个女子的血怎么能抹到那么高?除非用手,可那不是手抹的痕迹。那痕迹颜色很浓,血层很厚,面积很大,可见出血量相当多。显然是躯干部淌出的血蹭上去的。一个女子躯干部的血蹭到那么高的地方,肯定是被人扛着的。
  血层厚,而且边缘整齐,不见纹路,可知不是织物的血蹭的。尸体上没有附着织物,岂不是裸体?
  一个女子裸体而被杀,不是强奸杀人,又能是什么?
  任何抹擦痕都有方向。只要看其尾端就可明晰。那血痕在东南角拐弯的圆柱上,尾端朝东,可见凶犯是朝南街去的。南街外是豁亮的大马路,所以只能抛尸在南街。经过一个白天都没人来报案,肯定不会抛在街上,只能抛在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鲜血痕迹,由红变褐,需要1-2天时间。这两天,气温偏高,阳光较强,血色变化会快些,所以我估计是1天。这一估计已经被王川的检验结果证实了,案发是在前天夜里11点左右。”
  “有理!”白玉听得入神。
  她把录像带、录音带还给了我。
  
  三
  
  录像是按勘查过程拍摄的。
  执机者在坑坑洼洼的南街上一颠一簸地走着,不时还左顾右盼,观看着两边民房,介绍着抛尸现场的外部环境。
  勘查者走进一个荒芜的院子,门窗缺损,屋檐破漏。进了堂屋,可见地上抛着一具全裸女尸。
  镜头特意照了屋内的衣柜、土炕。厚厚的尘土层上,未见任何残留痕迹,可见这里不是杀人行奸的现场。
  镜头在强光照射下,从死者的头部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向下移动,直到两脚。
  脸颊、乳房、大腿、阴部,集中有大量咬伤、烟头烫伤、抓痕、挫伤。
  躯干血迹淋漓,是因为有一个乳房被剖开。
  太阳穴大量出血,为锐器所伤,是致命伤。
  手腕、脚腕都有索沟,是捆绑痕迹。
  尸貌表明,被害人曾遭受过残酷折磨,并有过激烈的反抗和搏斗。
  报案录音很简短。
  报案人说:“我的女儿苏蔓莉,昨天晚上一直未归,我们认为是在度假村里玩,可问遍了舞厅、酒吧都没找到。”
  值班人问:“您女儿每天几点回家?怎样回家?”
  报案人答:“正常时间每天6点到家。每周四要值班,晚11点到家。偶然有时在度假村里过夜。每次都是步行回家,康乐宫距我们公寓很近,从周家务穿过来,也就1公里多路。她喜欢散步。”
  值班人问:“她有些什么特征?”
  报案人答:“身高1米65,长圆脸,偏瘦,留披肩发,穿蓝白格连衣短裙,学生模样。她戴的项链、戒指、耳坠、手镯都很贵重。”
  除录像带、音带外,还附有一份书面材料:
  “查弃尸场所,原男主人因抢劫、伤人判刑10年,去年已刑满出狱,冬天回来过一次,取了衣物,弃房而走,现在不知去向。
  女主人8年前与其离异,早已再婚,另居他处。
  春天曾发现有人在此屋聚赌。后又有流窜人员在此窝居。一个月前,屋中发生过一起强奸幼女案。”
  王川给我送来检验结果时,已是晚上8点。
  毛发鉴定就费了3个多小时。
  他用日本法医学家青木利彦的胱氨含量测定法,测定那两根毛发为男性头发。
  用分光度计测定毛吸光度,估计案犯年龄在35-45岁之间。
  运用程序繁多的热解离法,对毛发进行解离、凝集处理测定血型为AB型。死者阴道分泌物含有精液,经ABO(H)物质测定,血型为AB型。胃内容物有鸡蛋和谷物类食物。
  血手印指头乳突花纹为囊形斗纹。
  烟灰是“登喜路”的。
  ……“铃———”电话铃响,白玉接了过来。
  “喂,王川找你。”白玉喊我。
  “什么时候去周家务?”王川问我。
  我一看表,已是8点40分。
  “9点出发。”我作出决断。
  我撂下电话。
  “你的诺言?”白玉抓住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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