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凶画
作者:周浩晖
“这个胡俊凯就是上山的三个人之一,今天病故的那个。这个女人居然是他的老婆……”周平又仔细地看了看照片和档案,“她已经43岁了?看起来真是年轻。”
“这么说,胡俊凯就是吴健飞的女婿了?这里面看起来大有文章啊。”徐丽婕品味出这层关系在案件中的玄妙,“看来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吴健飞了,可为什么档案里记载这个他已于一九七八年死亡了呢?”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地方。我要先拨个电话。”周平一边说,一边拿起听筒,拨通了所接待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姜山的声音:“喂,南明山派出所。”
“我是周平,下午那几个家属还在不在?”
“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就往回赶,你让那个叫吴燕华的女人一定要在所里等我,千万别走。”
“放心吧,你想撵她走都撵不了呢。”
“那好吧,我先挂了。”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周平挂断了电话,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徐丽婕:“你看,我这就得走了……”
徐丽婕撇了撇嘴:“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周平嘿嘿一笑:“今天你可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忘记的,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得了,少贫了,忙你的正事去吧。”
“嗯。”周平收起笑脸,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人民医院离市公安局不远,决定先顺道过去看一看张斌的情况。
二十分钟后,周平来到了医院的病房,张斌正半躺在床上和旁边一个小伙子说着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见到周平进来,张斌探身做了个相迎的姿势,那个小伙子也站起了身。
“这是我儿子张锋,这位就是把你爸送到医院的周警官。”张斌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
张锋一个劲地向周平道谢,周平乐呵呵地客气了几句,然后看向张斌:“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了,就是歇着。现在山上什么情况?”
现场险恶的局势显然是不适合让张斌知道的,周平含糊地敷衍着:“大雪把山路封了,现在上不去。搜索工作也无法开展。”
张斌“哦”了一声,显得颇为忧虑。
周平不想多费其他口舌,直接切入了正题:“你知道吴健飞这个人吗?”
“吴健飞?!”张斌惊讶地看着周平,“当然知道!”
“你和他很熟?”周平略微有些意外。从时间上看,不论是吴健飞出家还是档案上死亡的日期都在胡俊凯结婚之前,张斌不知道自己同事有这么一个岳父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是我的师父啊。”
看见周平迷惑的样子,张斌继续解释说:“早些时候是没有什么艺术学院的,小孩学作画都是在老一辈名下挂师徒的名义。我和胡俊凯、陈健当初都是吴健飞的徒弟。”
“哦?”周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不由得来了精神,“据我所知,这个吴健飞还是胡俊凯的岳父?”
“是啊。胡俊凯后来和我师父的女儿结了婚。”张斌有些迷惑地挠挠头,“你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这个吴健飞,就是你提到过的空忘和尚。”
张斌怔怔地瞪着周平,咧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老半天,他才转过神来,喃喃地说着:“原来是他,难怪难怪。那么深的绘画功力,除了他还有谁……”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没想到他竟然在南明山上做了和尚,而且这么巧,会被我们看见他的作品。还有他画的那幅‘凶画’……”
“我不是指这个。”周平晃着脑袋,“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登记死亡了?”
“哦,这个我知道。不过那不是确切的死亡,应该算是失踪。”
“失踪?”
“对。这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吴健飞的下落。按照法律规定,照这样失踪达两年以上的,便可以记录为死亡人口了。”
原来是这样!照此看来,吴健飞是在一九七六年报的失踪,两年后,法律上便认为他已经“死亡”。如果吴健飞是秘密出家的话,两方面的情况可以算是吻合上了。
从张斌处得到的收获已经远远超过了周平的预期值,他继续紧揪住这个线索,希望能有更多的发现:“吴健飞失踪的原因是什么?或者说,他失踪前发生过哪些事情,这些情况你清楚吗?”
听到这个问题,一直快言快语的张斌却显得犹豫起来,他沉默片刻后,转头对身边的儿子说:“小锋,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和周警官要说些事情。”
张锋答应一声,走出病房,轻轻关上了屋门。
周平看着张斌,静待着他的下文。
张斌叹了口气,把身体倚在床沿上,眼望着天花板说道:“讲到这件事情,我心里是有愧疚的。唉,所以也没脸在小字辈面前提起。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一两件糊涂的事情呢……”
情况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周平向前探了探身子:“也许我不方便问的,但这些很可能与山上的案件有关。”
“和案件有关?”张斌惊疑不定地看了周平一眼。
“你先别想太多,山上目前的情况你并不了解。现在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好吧。”张斌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开始了对往事的回忆,“那时候是文革时期。你虽然没有经历过那段日子,但多少也应该有些了解吧?”
周平点了点头。
“我的师父当时被看成腐朽的封建文人,是批斗的主要对象。我们几个也参与了其中,尤其是我和陈健,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我们做了很多有违良心的事情,具体的……我不想再提了……”
那一段历史,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了解的。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看到张斌悔恨的样子,周平忍不住劝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在那种大环境下,个人很难分辨出是非的。”
张斌感慨地说:“是啊,当时的社会,把人的正常性格扭曲了,人性阴暗的一面无所顾忌地暴露了出来。我和陈健那会刚刚十六七岁,应该说还是小孩子。师父以前对我们责骂多了些,我们便把批斗当成了报复的好机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用‘折磨’两个字来形容,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胡俊凯呢?”周平注意到张斌没有提到这个人,“他没有和你们一样吗?”
“胡俊凯是我们的大师兄。他虽然也是革命小将,但真正批斗的时候,他却总是想方设法地护着师父。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大,对事情看得明白一些,也可能是师父平时对他特别好的原因吧。”
“这么说,你师父对你们几个徒弟还有区别对待的行为?”
张斌点了点头:“师父对别的徒弟都非常严厉,甚至说刻薄,惟独对胡俊凯却是非常关怀。在我印象里,胡俊凯似乎从来没挨过他的骂。你如果了解我师父当时的性格,就会了解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呢?”周平不禁有些好奇。
“因为胡俊凯的天分比我们高。”张斌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有他能够理解师父所达到的境界。也许很早开始,师父就已经在心中把他内定为自己的女婿了,对他当然也就与众不同。”
“那你师父的失踪是怎么回事呢?”周平觉察到话题有些扯远了,连忙收了回来。
“那时候我们白天把师父揪出来批斗,晚上则把他关在牛棚里,由大家轮流看守。后来在胡俊凯值夜的一天晚上,师父不见了。”
“是胡俊凯放了他?”周平猜测道。
“不错。第二天他遭到大家的怀疑,而且他自己也并没有否认。为此,他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怎样,他始终一口咬定不知道师父的下落。过了一段日子,这事也就算了。”
“难道胡俊凯把你们师父藏到了枯木寺?那他应该知道空忘就是吴健飞啊。”周平紧锁眉头,琢磨着这其中的奥妙。
“不会吧?”张斌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形,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不,他肯定不知道空忘就是师父,当时他还特别兴奋地托顺德捎去名片,一定要见见这个‘空忘’。”
“那段日子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去找过吴健飞吗?”
“胡俊凯和吴燕华结婚后,两人曾去寻找过师父,但没有找到,从此我师父就成了失踪人口。”
“嗯。”周平低头想了一会,又问道:“胡俊凯和你们的关系后来怎么样?”
“关系?很好啊。”张斌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没有把吴健飞的失踪怪罪到你们头上吗?而且你也说了,他自己为这件事也吃了不少苦。”
“没有。”张斌摇着头,“胡俊凯作为大师兄,一直把我们当弟弟看待,我们年轻时犯的错,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胸怀,他才能在艺术上达到如此高的成就。”
看得出来,张斌对胡俊凯确实有着一种弟弟对兄长的尊敬和信赖,如果他知道胡俊凯此时已经在山上去世,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而师徒之间在文革时的恩恩怨怨,与山上发生的那一系列事件又有什么联系呢?
这一天的调查使事件似乎露出了一点眉目,周平急切地想要把这些进展转告给困在山上的罗飞。而此时他所在的地点已经超出了对讲机功率所覆盖的范围,他必须尽快赶回山区,才能与罗飞取得联系。同时,与吴健飞有关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吴燕华也正在山脚下的派出所里等待着他。
八
中午,当周平等人还在顶着风雪从半山腰往下跋涉的时候,罗飞正在和枯木寺里享用着热腾腾的午饭。虽然吃的都是一些不解馋的蔬菜,但总算是及时填饱了肚子。
对于寺里的僧人来说,午斋也是每天例行的一个功课,斋前斋后都要集体念经打座。罗飞不便打扰,自己端了饭菜在偏屋食用。空静让顺德照料罗飞的饮食,顺德鞍前马后,俨然成了罗所长的小跟班。
罗飞早已看出,小和尚人虽然机灵,胆子却小得很。偏巧寺里发生的这一系列怪事他又全知道。接连受了几番惊吓,顺德在和罗飞面对面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惶恐样子,到了后来,居然自己想着想着,就落下了眼泪。
“你怎么了?”罗飞放下筷子,心中暗自有些奇怪。
顺德轻轻啜泣起来:“我没听……师叔的话,现在闯下大祸了……”
“你师叔?空忘?他对你说过什么?”罗飞皱起眉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隐藏的线索。
顺德擦擦眼睛,努力止住了抽噎:“昨天晚上我给空忘师叔送饭的时候,师叔特别在窗后嘱咐过我,要我去告诉住在小屋里的客人,千万不要把那幅封存的‘凶画’打开。”
“你师叔不是闭门不出么?他怎么知道有人住在了寺后的小屋里?”
“我告诉他的。那几个客人看过我师叔的画,非常佩服,想见我师叔一面。那个胡俊凯还给了我一张名片托我交给师叔。”
“你没听师叔的话?就是说你没有去告诉胡俊凯他们?”
顺德点了点头:“我根本没想到他们真的能找到‘凶画’,所以师叔的话我也没太在意,吃完饭便忘了。现在惹大祸了,他们放出了画中的恶鬼。师叔肯定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才上吊自杀的……”说到这里,小和尚显得非常自责,话语中又带上了哭腔。
“什么恶鬼?简直是胡说八道。”伴随着一声斥责,顺平走了进来。
顺德立刻止住了话语,慌张地垂下了脑袋。
“罗所长怎么会相信你这些鬼话。把这些餐具收到厨房去。”顺平看起来有一些恼火,其实在空静安排顺德负责罗飞的饮食时,顺平眼中就曾出现过不悦的神色,这些都被罗飞看在了眼里。
在顺平的威严下,顺德不敢多说什么,收拾起餐具走了出去。顺平见他走远,自己在罗飞面前坐下,正色道:“罗所长,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罗飞点点头:“说吧。”
“罗所长,关于寺里失窃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罗飞一怔,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情,有些不悦地说:“现在能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了解情况。”
“这个……罗所长,我们没有报案,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事情。”顺平尴尬地替自己打着圆场。
失窃的事和现在的命案相比微不足道,顺平却在这时候提了出来,罗飞暂时猜不透他的用意,决定先顺着话茬往下应付几句:“是什么时候发的案?损失有多大?”
“就是最近一个月。具体损失数额说不准,一些古物我也估不出价。那一阵天气不错,到寺里来的香客挺多,经常有留宿的,没想到连续好几天都丢了东西。”说到这里,顺平突然看着罗飞,话锋一转:“不过偷窃这种事情,也很可能是寺里的内贼干的。”
罗飞聚起目光,倏地看向顺平,对方明显是话里藏着话儿!
顺平迎着罗飞的目光,似乎也在揣摩罗飞的心事:“不知道罗所长是怎么看的?”
罗飞沉默片刻:“与现在案件无关的事情,我暂时不想过问。”
顺平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那我就先走了。”然后不等罗飞答应,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罗飞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在这座寺院里,除了接连发生的命案外,似乎还存在着另外一种不协调的气氛。
在此后的整个下午,罗飞都是在等待和思考中度过的。面对寺里发生的种种怪事,罗飞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在没有刑侦人员支持的情况下,进一步的工作确实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也许周平在外围的调查能给自己某些提示,但罗飞几次试图与周平取得联系时,对方却都不在信号区内。
在此期间,关于几起死亡事件的种种传言开始在寺内弥漫,这些传言中包括对“无头鬼”和“凶画”等恐怖情节的渲染。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都还平静,但从一些僧人异样的目光中,罗飞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已经大范围滋生的恐怖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