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还有一个人

作者:结城昌治




  一
  
  有个家伙,我打心眼里就讨厌他。
  我也不晓得到底为什么。
  反正就是很讨厌他,讨厌到了极点,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很碍眼。单单看到他那副嘴脸,我就会有种想呕吐的感觉,百试百灵。
  山尾和柴川同属某部门,但不同课。偌大的办公室,共有三个课的职员在一起办公。各课之间,又以屏风隔开。山尾和柴川之间,就刚好有个屏风挡着,两人背对背各自忙自个儿的。但尽管如此,仍然会不时地听到对方打电话的声音。
  山尾甚至连听到柴川的声音都会觉得厌烦。倒不是因为柴川的声音有什么特殊。但是,只要一听到柴川黏黏含混的笑声,山尾都会不自禁地感到好笑。
  他们的不和,纯粹只是个人感觉的问题罢了。所承办的业务各不相同,在工作方面,从来就没什么瓜葛。也说不上是彼此敌对的竞争者。在工作方面的表现,两人也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平平而已。看来都不是能出人头地的那种料。山尾本人,倒是颇安于现状,甘之如饴。而柴川也是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理,过一天算一天。
  山尾和柴川两人相似之点颇多,例如,同一个时期进入这家公司,同样是三十岁的年纪,两个人仍然都是光棍一个……
  或许,就正是因为这些相似之处,才让山尾感到不快吧?
  山尾多多少少有点了解,那就是,在同一个公司里,不需要有两个相似的职员,其中的一个,根本就是多余的。
  山尾倒不认为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而且,除了年龄相同和同是未婚两点外,其实两人倒也不是那么的相似。
  山尾自认并不是不解风情、没有幽默感的人。自己身材比柴川高大,酒量也好过柴川。
  山尾前思后想,左右盘算了老半天,还是只得到一个结论———柴川真是个可憎的家伙。
  不过,柴川对于山尾的反感似乎毫不在意,在员工餐厅相遇时,“山老哥,最近手气如何?还不坏吧?”柴川仍是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亲热地打招呼。
  即使如此,山尾仍然觉得柴川很无趣。山尾自己虽然也偶尔打打小牌,可从来没跟柴川那伙人打过。也因此,觉得柴川的客套话非常虚伪矫情。至于“山老哥”的称呼,更是一听到就浑身不对劲。
  搞什么鬼,老是叫我“山老哥?”
  同事们一般都是叫我“山尾兄”,就算是上司,好歹也会称我一声“山尾先生”。至于较要好的同事彼此之间,那当然是连称谓都免了。
  尽管有人用“柴老哥”来称呼柴川,山尾本人倒是一定用“柴川兄”来称呼他。如果遇到不适合用“柴川兄”来称呼的场合之时,山尾也会尽可能将称谓给省略掉的。
  可是为什么那家伙还是一个劲儿地叫他“山老哥”?
  “老样子,不好不坏。”山尾没好气地答道,也没好脸色给人家看。
  “柴川这家伙怎么老不死掉呢?”山尾邪恶地想着。
  
  二
  
  在回家的地铁上,很意外地遇到了北原典子。山尾的上班时间较晚,所以下班时间也比较晚。典子却恰好相反,因此,两个人虽然回家的路线大致相同,却鲜少碰到一块。
  “山尾兄———”
  典子先发现了对方,于是出声打招呼。典子虽然已经芳龄二十二了,但由于个子娇小,看起来倒像是未成年的女孩。山尾一向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那般来照顾的。那不只是由于有同乡之谊的典子双亲曾经关照过之故,山尾本身对典子也有相当的好感。如果公司举办个选美大会,那典子定可稳居前三名。不过,对山尾而言,典子不啻是“镜中月、水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即使如此,山尾认为自己是愿意替典子做很多事的。
  “今天回来得好早啊!”
  “有时总也该让我准时下班吧!”
  “能遇到你真好,正巧有件事想请教你。你有没有空,我们到新宿喝杯咖啡好吗?”
  “嗯,也好。”
  由于山尾尚是单身,所以通常这时候的他,都在公寓附近一家叫“一品料理”的小餐馆,胡乱吃些面就将晚餐给打发过去的。吃完面就点杯咖啡,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看周刊、杂志。要不,就到弹子房消磨时间。
  “与其喝咖啡,倒不如干脆去吃饭好了。这阵子很少有机会能跟你好好聊聊。那么,就由我做东,好好请你吃一顿啰!”
  “好呀!”
  “吃些什么好呢?你喜欢吃鳗鱼饭还是天妇罗呢?”
  典子想了一想,决定吃鳗鱼饭。
  在新宿下车后,两人就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鳗鱼屋。
  山尾阔绰地点了最上等的鳗鱼,顺便也要了啤酒。
  “告诉我,婚事有没有点眉目了?”
  山尾边往典子的杯子倒酒边问道。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面对面的一起用餐了。山尾注意到典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挺令人难以启齿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典子失神似的喃喃说道。
  “这不像是你了!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好!先喝一杯再说。”
  山尾一口气干了一杯。接着又将酒杯盛满。
  典子几杯啤酒的酒量是有的,可是今天到目前为止却是滴酒未沾。
  “山尾兄,你听了一定会生气的。”
  “我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是一定不会生气的。再说,令尊令堂一再关照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兄长吧。”
  “我从小就没有兄弟,一直是把山尾兄当成哥哥来看待的。”
  “这么说来,你心中的事大可对我说啦!”
  “山尾兄,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柴川的为人?”
  “柴川?”山尾脱口反问道。
  对山尾来说,这是个仅闻其名,就浑身不对劲的名字。前阵子,柴川在公司举办的员工排球比赛时,曾犯下了可笑的失误,那阵子,柴川的失误,成了公司同事茶余饭后的谈笑话题。而即使在那时,山尾仍是绝口不提柴川这人,而今天典子却对他提起这人,不仅如此,语气之中似乎还满亲热的,不禁教他有些讶异,有些愤怒。
  “你果然生气了。”
  “没有,我没生气。你说柴川怎么了?”
  “你若不高兴,我就不说了。”
  “我没不高兴啊!”
  山尾冷静答道。山雨欲来的气氛使山尾感觉到,最糟糕的事要登场了。
  鳗鱼饭送上来了,山尾却连打开饭盒的欲望都没有。
  “你不吃吗?”
  “等会儿再吃。”
  “你先开动呀。你不吃,我也吃不下去了。”
  “嗯!”
  山尾打开餐盒盖,开始动起筷子来。
  果然好味道,是他最喜欢的蒲烧。
  可是,心事重重的山尾却仍然没有食欲。
  典子却像是狠狠地饿过一阵似的运筷如飞,连啤酒也喝了半杯。
  山尾无可奈何地开始动起筷子了。为了让谈话能持续下去,只好这么勉为其难委屈一下自己了。
  “我或许会跟柴川先生结婚。”
  “这又是为什么?”
  山尾停下筷子。
  “他已向我求过婚了,很诚恳的样子。我没办法拒绝。”
  “别人一提你就答应了。你真是个意志薄弱、不擅拒绝的女人!”
  典子无言。为了逃避这句问话,典子又开始动起筷子。
  “我可不是在说笑,这可是关系到你一生的终身大事啊!如果你选来选去还是选中柴川的话,那我看你就快要倒霉了。你是怎么搞的,会挑中那个可憎的家伙?我抵死反对。既小气却又爱慕虚荣,十足是个娘儿们。工作表现是一塌糊涂,一点前途也没有。整天迷迷糊糊地过日子,哪儿有便宜占就往哪边站。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渣,我就搞不清楚你是看上他哪一点?你好好的再考虑考虑!”
  “……”
  “你不说话我又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没办法啊!我是身不由己的!”
  “哼!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告诉我,我再替你想办法。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他请我喝鸡尾酒,我想鸡尾酒该不会有什么关系,没想到却出了问题。我喝得人事不知,烂醉如泥。是他叫计程车送我回去的。第二天一睁开眼,却发现他就躺在我身边。我吓了一跳,就又晕了过去。”
  “柴川只是单单和你睡在一起吗?除此……”
  “被单上有些湿湿的。”
  “为什么会湿湿的?还记得吗?”
  “当初恍恍惚惚的好像他正对我没规没矩的。事后,我也只有哭哭啼啼的了。”
  “这不是强奸是什么?”
  “你说的虽然没错,可是,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打得过他?他说他要将那天晚上的事抖出来,我没理他。没想到,他第二天晚上又来了,我虽然奋力抵抗,可是又怎么敌得过他?事后,他又要求我嫁给他,我心一横,干脆答应他了。”
  “不行,你可千万不能这般死心眼!事情还不到绝望的地步。听我说,你跟那小子结婚,铁定没好日子过。”
  “可是,那样做不是比较好吗?柴川先生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山尾兄。所以今天的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家伙,说过他讨厌我吗?”
  “他连看到你都不愿意呢!大概你们八字不合,天生就是冤家吧。如果让他知道我们今天的事,不仅会破坏我跟他的婚事,那个人一发起疯来,搞不好连我们两个人他都会杀了。”
  “我才不怕那家伙哩!我倒要看看是谁杀了谁。不过,我倒是很担心你,不晓得那小子到底会对你做些什么事。”
  “我就是害怕这件事啊!我虽然不愿意嫁给他,但是又无法拒绝。”
  “稍安勿躁嘛!用不着这么急着下决定。”
  典子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山尾却因此事激起他好胜的心理,而胃口大开了。
  
  三
  
  山尾和典子一道走出鳗鱼屋。
  谈论仍未结束。
  两人走进只有老板和酒保服务的纯男性酒吧。山尾一向是在酒吧的长柜台前自斟自酌的。这一次为了避免谈话被酒保给打断,点了自己喝惯的双份威士忌,以及代典子点的柠檬苏打水之后,将典子带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前坐下。
  很快地,酒意上涌的山尾又开始义愤填膺,勃然大怒起来了。
  “不管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边。不论是什么事,我一定帮忙到底。所以,事情虽然很难启齿,你还是得跟我说清楚些。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喝下柴川给你喝的鸡尾酒的?”
  “上礼拜五的事。排球队的队长稻木先生将升调大阪的事,不知道山尾兄你有没有听说?”
  “嗯!稻木倒是个好人。听说他这次升调到大阪,磨炼个两年之后,就会调到总公司当课长了,不是吗?”
  “那天,大伙儿就在有乐町的快餐馆为稻木先生举办欢送会。九点解散之后,第二回合改在齿谷的一家快餐店。柴川先生似乎与店主人相识,拿了杯奇怪的鸡尾酒给我。喝过之后,我就人事不知醉得一塌糊涂了。只记得是柴川先生叫了计程车送我回家。再接下去的事,我就都没有记忆了。”
  “完全没有印象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只是……那种事,怎么教人说得出口!”
  “现在哪是怕羞的时候!拜托!快说!”
  “我———”
  典子语不成句,羞得低下头去,紧咬着双唇。
  山尾大口大口地猛灌威士忌。
  “好吧,索性都跟山尾兄你说了。以前,我曾经梦到过我被人侵犯,所以那时,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原来,这都是有预兆的。虽然有些痛,我却仍然以为我是在做梦。却怎么样也张不开眼睛。”
  “醒来之后,就发现柴川躺在你身边?”
  “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啊!”
  “继续说下去吧!”
  “他接着又对我……”
  “然后呢?”
  “求求你,山尾兄。其余的你自己猜吧。往后,我前脚才到家,他后脚就跟着来了。”
  典子此时已是泪如雨下了。
  “嗯。”
  山尾沉吟了一下。愤怒和嫉妒已使他昏了头。再接下去的情节,还有什么好需要想像的?再说,多想也只有多造成自己的不满罢了。
  “很抱歉,对你说这些无聊的话。还得请山尾兄你帮我出主意。我真是过意不去。”
  “说哪儿的话!我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你告诉我,他知不知道你已经决定答应他的求婚了?”
  “如果拒绝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再自杀的。他说他以前就很喜欢我。”
  “你到底觉得他怎么样?”
  “我恨死他了。总觉得他这人很龌龊。在路上遇见了,我都尽量装作没看到。”
  “你最好不要再去打排球。”
  “那没什么关系啊!练球时,男子队跟女子队是分开练的。只有比赛时才会碰在一块。”
  “那家伙神经那么迟钝也能打排球啊?我看他是在找机会接近你。”
  “都是我自己不好!”
  “这根本不是你的错。是这家伙太下流了。如果他不是这般心怀鬼胎,设计来玷污你,而是规规矩矩,光明正大地向你求婚,岂不是较好。”
  山尾说完话后,才猛然发觉,这岂不是自己的心声?由于自知不行,怕被拒绝,山尾从来不敢在典子面前稍露爱慕之意。
  此时此刻,不正是向她表达爱慕之情的大好机会?
  如果现在向她求爱的话,那岂不是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利用对方有求于己的时候,来威胁对方施舍一份爱给自己?
  “你跟他的婚事,今天是第一次跟第三者提起吗?”
  “当然啊!我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柴川那家伙呢?”
  “他也认为该先暂时保密。等我父母亲同意之后,再跟公司的同事们宣布。”
  “如果令尊令堂反对呢?”
  “那还是得跟他结婚,只有跟家里断绝关系这一条路可走。我无论如何是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你完全被他控制了吗?”
  “一切都是命。今天晚上,我还得去柴川那儿。”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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