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你为什么不道歉
作者：王 涛
春风食品厂是一家只有一百多人的小厂，主要以生产速冻汤圆和速冻饺子为主，端午、中秋的时候也做点儿粽子、月饼。早些年效益也还可以，只是到如今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厂子的规模小，产品品种单一，质量也不稳定，再加上前两任厂长都犯了领导们常犯的错误，搞得厂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到了很多企业都不得不面对的地步——下岗裁员。
食品厂决定在四月十二号上午八点半召开全厂职工会，宣布准备下岗裁员的决定，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然后还要成立一个下岗工作小组，确定三分之一的下岗人员名单。
八点二十分，厂长杨龙海离开办公室。下楼的时候他对身后的副厂长高奇说：“一会儿开会的时候还是你讲吧，反正大家都知道这回事儿。其实这个会开不开都行，只是公司要求必须开。”
高奇五十多岁了，干了很多年的副厂长，熬趴下几任厂长，一直也没有转正，因为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怨言。听了杨龙海的话，高奇叹口气：“这事儿不好办，厂里女工占多数，又都是四十多岁，建厂时就来的，叫谁下岗都不好做工作。”
两人从办公楼西侧转到楼后，看到冷库门前的停车场上已经站了许多人，办公室主任李世平正在拿着花名册点名。
食品厂一进大门是个小院子，中间有一个喷水池，喷水池后面的两层朝阳小楼是办公室。一条水泥路从办公室西侧绕到楼后，水泥路尽头是冷库，两边各有一座生产厂房。开全厂职工会的时候都是在冷库门前的停车场进行。不过以往一年也难得开一回全厂职工大会，而且根据大家的经验，凡是开全厂职工大会一般都没有好事儿，要么整顿大家的思想，要么处分某个违纪的职工。
李世平点完名后向两位厂长汇报：“门卫老刘值班，打字员张书艳留在办公室，其他人都到齐了。”杨龙海看看高奇：“老高，那你就讲一下吧！”
尽管很多人事先都知道这次会议的内容是什么，当副厂长高奇宣布了公司的决定以后，会场里还是乱成了一团。不少人开始骂娘，更多的人是唉声叹气。虽然厂里效益不好，工资不高，还有拖欠的时候，但这毕竟有个保障，或者说有个希望。一旦下岗，马上就断了生活来源，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这些年见惯了别人下岗，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但是轮到了自己头上，一下子还是难以接受。
“去他妈的！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下岗了正好！干什么弄不来这点儿钱呢！”有个年轻人叫了起来。
“你们是不怕呀！反正年轻，又没什么负担，再去干别的事儿也来得及。我们这样的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没什么技术，上哪儿找工作呢？我儿子要考大学了！”
一个女工几乎都要哭了。
“现在是退休嫌我们小，招聘嫌我们老，除了包饺子什么也不会，老娘想当三陪都不赶趟儿了！”
高奇直咧嘴：“你这老娘们!你就不会说句人话！”
“老高头！你是不在乎！横竖你是不会下岗！再混两年退休了还不踏踏实实回家抱孙子！”发牢骚的女工显然不怕副厂长。
厂长杨龙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一言不发。
就在热闹的时候，打字员张书艳从前院过来了，走到杨龙海跟前说：“厂长，冰龙制冷的李经理打电话找你，他说你的手机关机了。”
杨龙海说：“手机没电了，我去办公室给他打过去。”他向高奇打个招呼，“联系冷库检修的事，我去一下办公室。”然后趁机离开会场。
杨龙海离开以后，会场上更热闹了，也没人听高奇讲话了。有人骂各级领导的娘，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保卫科长张卫杰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高厂长讲话！”
“算了吧！姓张的！你就别蹦跶了！老子拿你当科长你才是科长，老子下岗了不拿你当科长你连狗都不如！”有人满不在乎地说。
“你骂谁！”张卫杰涨红着脸。
“就骂你！不服气过来试试！不是杨龙海给你撑腰你敢这么横吗？回澡堂烧锅炉吧！”说话的人一副豁出去的架式。
“行了！行了！别闹了！”高奇制止了双方的争吵。作为一个工人出身的副厂长，他很理解职工的心情，对于厂子现在的状况也感到很无奈，他只能尽量去安抚大家，尽量平息大家的怨气。
不断有人提出各种问题，高奇很耐心地给大家解释相关的规定。人们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谁都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人们每天都要面对一些不顺心的事，有时几乎让人无法忍受了，最终还不是安之若泰。说不定最后下岗名单里没有自己呢。
高奇觉得讲的差不多了，看看手表，对站在人群外的张书艳说：“九点半了，你去看一下杨厂长，就说结束了，请他过来讲几句。”
张书艳向办公楼走去。几分钟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人们都愣了一下，有人反应极快：“办公楼！办公楼！”保卫科长张卫杰和几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向前院跑去。
当高奇喘着粗气跑到二楼杨龙海的办公室门口时，张卫杰一边拉着面无人色的张书艳，一边对高奇说：“快报警……杨厂长死了！”又冲门口的其他人说：“谁也不能进去！保护现场！”毕竟是保卫科长，有起码的知识。
很快110巡警和刑警相继赶到春风食品厂。童泗维和助手乔信带着相关技术人员开始对现场进行勘验、检查。
杨龙海的办公室有十五平方米左右，门口靠窗有一个洗脸盆架，放着毛巾和塑料脸盆，左边靠墙是长沙发和饮水机，沙发前面放着一个茶几，右边靠墙放着两个铁皮文件柜，大办公桌一头冲着门，一头靠后窗，一把带扶手的木质靠椅放在桌子左边，椅子后面是个木质书架。
杨龙海坐在椅子上，上身前倾趴在桌子上，头部放在桌面上，脸朝后窗，桌面上有一摊血，两只手臂垂在身体两边。
很快各种相关资料汇集到童泗维手中：死者杨龙海，三十八岁，春风食品厂厂长，喉部被利刃割破致死。从血液的凝固情况和伤口状况以及尸体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距检验时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也就是大约九点到九点三十分。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在脸盆架旁边靠墙脚的地方发现一把伸缩式，可换刀片的裁纸刀，这种刀片很薄，非常锋利，刀片上有血迹，经鉴定和杨龙海的血型相同，可以确定为凶器，但刀柄上没有指纹，盆架上的毛巾沾有少量血迹，可能凶手用毛巾擦掉刀柄上的指纹，但毛巾上无法取得指纹。
下一步就是询问有关证人，童泗维同时安排其他警员向厂里职工了解情况，尽可能多的掌握线索。
这时候很多工人都陆续返回生产车间，只有少数人站在警戒线外看热闹。有人还在嘻嘻哈哈说着玩笑话：“还是我们杨厂长觉悟高！知道厂里困难，主动提前下岗，不给组织添麻烦！”其他人也都在笑，看来突然死个厂长没让他们觉得心里不舒服。
讯问就在办公楼二楼西侧的会议室进行。首先接受讯问的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打字员张书艳。当张书艳进来的时候，童泗维仔细观察着，这是一个很秀气的姑娘。显然今天的事把这可怜的姑娘吓坏了。她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互相握着，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不安。
在经过例行的问话以后，童泗维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了解些情况，你把经过叙述一下就行。”
张书艳迟疑了一下，慢慢开始讲话：“今天开全厂职工会，李主任让我留在办公室负责接电话——我们办公室的电话和杨厂长办公室电话是连着的，以前他们在会议室开会也是我负责接电话……是冰龙制冷工程公司的李经理找杨厂长，我说厂长们到后面开会去了，让他打杨厂长的手机，他说杨厂长手机关机了，他过一会儿再打……我就到后面告诉杨厂长，他过来给李经理打电话……
“那是什么时间？”乔信问了一句。
“大概是八点四十分左右吧，杨厂长他们下楼没多长时间。”
“杨龙海来办公室时你跟过来了吗？”
“没有，我留在那儿听高厂长讲话，我想等杨厂长来了我再回办公室。”